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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县令姓楚,名桐,字吟白,去年进士及第,皇榜点得第九。虽然外放做了个小小县令,但大同距京城不远,又颇为富庶,这实在是个肥差。楚县令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为人亲和,处事持正,这一年以来没什么大作为,却也无失当之处。
看见这阵仗,知晓想要问供怕是不能了。楚县令只得柔声安慰胥夫人几句,又跟胥子定的儿子儿媳、女儿、老仆各问了几句话,便让钟快腿带他去看看尸体。
老余验过尸之后,胥子定就被搬到了前厅,为免腐味外泄,又多加了不少香料,屋里外烧着上好的沉香,烟雾缭绕。饶是这样,甫开棺时钟快腿还是紧紧蒙住了口鼻。
胥宝定脸色紫青,双目紧闭,表情平和,胸口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肉翻起,已经开始溃烂。
楚县令神色分毫不改,近前道:“老余怎么说的?”
钟快腿硬着头皮扶住棺木,道:“死了八个时辰,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身上的伤只有一个,被利器当心穿过,两面锋口,应是剑或匕首,入肉约五寸一分长。”
楚县令道:“八到十二个时辰……肯定?”
钟快腿道:“老余说错不了。”
楚县令审视了伤口一阵,道:“这伤烂的厉害啊,锋口都辨不出来了。”
钟快腿探头看了眼,回道:“是,天气湿热的缘故吧。半个多时辰前我和老余来的时候,还能大约的看出伤口的轮廓。”
“哦?”楚县令眼睛一动,自语道:“这就……胥老爷是死在他的书房?死时在做何事?何人作证?”
“启禀老爷,胥子定死时据说是昨天晚饭刚过。他刚从外地巡视米庄回来,正在翻阅帐簿——这是胥子定多年的习惯。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丫鬟兰儿,她来送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又等了一会儿,她大着胆子推门,才发现胥老爷胸口有伤,倒在书架边。”
“入殓前可有动过尸体?”
“没有,胥夫人知道关节重大,没敢让人拾掇,当时就去报了官。可是老余探亲在外,我又没有回来,所以拖到今天才来验尸。”
楚县令点头道:“这后面的我都知道了。”
看了尸体好一阵子,楚县令忽然伸出右手,轻轻插入胥老爷梳好的发间,摩娑片刻又抽出手来,才道:“合上吧。”
钟快腿满腹疑窦,表面上却不显露,抬起棺盖时身形一掩,也伸手去匆忙抚了一下。走出外间,见楚县令仰头向天,神情严峻,一眨眼,又恢复了平日的和善,道:“我们回去吧。”
没过几天,来了调令,调楚桐入京述职。外放原是长些历练,这一入京,此后升官有望,可谓前途无量。
胥老爷的案子是地方大案,却毫无进展,正好一脱手转给了下任,也不免有人羡慕楚县令顺风顺水,运道逼人。下一任却也有自己的办法,听了钟快腿的话,看了验尸报告,又查了胥老爷过往的生意恩怨。朱笔一批:锦州粮商李赫,因商场私怨买凶杀人,即刻追捕李赫到案,通缉江湖匪类‘五寸一’。
胥家的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胥老爷也平安入殓,李赫被抓打入大牢,‘五寸一’没有消息,通缉令依旧悬在城头上。
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一、
天底下,最美莫过苏杭,最富莫过两湖,最繁华的,莫过于京城。
如果有人问,京城里面,最多的是什么?
肯定有人会答,是官。
而这京城第二多的,自然是给官家的银子;第三多的,则是吃银子的销金窟。
说到销金窟,京城向来有三绝,分别是迭翠坊、听雨榭、和居古轩。这三处,名字都十分风雅,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妓院、赌馆和当铺而已。不但这样,这三家还在一条街面上,相隔不过五十步,漆的都是雕花红木的大门,请的都是醉仙居分号的厨子。
只要你在其中任何一家亮了足够的银子,马上就可以招到迭翠坊最美的姑娘、请到听雨榭最好的庄家、买到居古轩最好的古董。
世间人所争,无非财色二字。所以三家一年四季生意不断,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如同长了脚,争破头也要花在他们的帐上。
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营生还不怕人找麻烦,这三家的老板自然都有自己的办法。其中以居古轩的翁重锦底子最丰厚、迭翠坊的宋河西官场最走得通、而听雨榭的苏彩衣在江湖上最有名。
苏彩衣是女人,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坊间传言,她甚至比迭翠坊的第一红牌水晶还要美上几分。所以,到听雨榭来的很多人不只是为了赌钱,还为了想看苏老板一眼。曾经有人出一对极品的翡翠扳指,只为了和苏彩衣赌一场——
苏彩衣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这样的女人,你说,她怎么能不有名,听雨榭怎么能不发财。
听雨榭听的不是风雨,而是钱雨。
这话是温惜花说的,他是江湖第一的公子,自然对江湖第一的赌馆不陌生。不止如此,苏彩衣还是他的好朋友;有些人说,其实,他是苏彩衣的入幕之宾。
对于这些,温惜花只是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而苏老板的反应则干脆得多:她把一碗燕窝粥正对着泼了过去,冷笑道:“我开的是赌场,想找卖的隔壁去!”
因为这后一句,苏彩衣几乎得罪光了江湖上所有的侠女。风尘女子却不以为意,有人问水晶,这位京城炙手可热的美人倒笑了,嫣然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我为何要生气?”
温惜花最后总结了一句:所以说,在这个世间,真正叫人生气的,常常都是实话。
他说的也是实话。
现在我们的温惜花温公子,就坐在听雨榭最好最漂亮的房间里,手里拿了一只酒杯,脚边东倒西歪着几个酒坛,在对着外面屋檐上的燕子发呆。
温惜花的酒量不是太好,却也不差,这却不是他一丝醉意也没有的原因。
他不醉,因为酒都不是他喝的。
过去几步就是一张圆桌,一位素衣的美人挽了袖子,和对面的人正在猜拳。片刻后,她大笑起来:“小方,你又输了,喝酒!”
被她叫做小方的人长了一张年轻逼人的脸,他生的很俊俏,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尤其稚气,就像个不解世事的大孩子。
这个看起来清清白白,连拿酒杯都嫌不适合的大孩子,却是天下排名第二的风流小剑方匀祯。
方匀祯笑着喝了一杯,脸色没有丝毫改变——想要风流,不止要长得好、有钱、武功高,酒量也必须是一等一的。否则美人劝酒,贪杯误了良宵,岂不是罪过。
这话不是温惜花说的,是方匀祯说的——和一个人朋友做久了,说话慢慢就会变得像他。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后面,方公子无限惋惜的又追述了一句。
喝完了酒,方匀祯摇着酒杯叹道:“记得没错,好像是有人要我来喝酒的,如今我喝了这么多,有人却才喝了两口,这朋友也当的太不地道了。”
温惜花转过头来,淡淡的道:“好酒让给你喝,美人让给你作陪,你居然还要怪我?可见这世间是没有良心了。”
方匀祯苦着脸道:“你可知天底下最不好吃的是什么?——就是嗟来之食。都是你让的,你说我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温惜花道:“我看你似乎开心得很。”
方匀祯叹道:“还是被你看穿了。所以说,一个人可以表面开心,心里头也开心;也可以表面上不开心,心里头开心;却没有办法心里头不开心,表面上装成开心的。”
温惜花没有说话,他只是突然开始看自己的酒杯,全神贯注的看,好像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金汁子。
方匀祯却没有放过他,道:“你到底在不开心什么?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见过你笑得这么难看。”
温惜花低头片刻,抬起来时,已经是所有人熟悉的那个飞扬洒脱的温公子了。他粲然一笑,道:“真那么难看?可惜啊可惜,我看不见自己,否则真该好好欣赏一番。”
方匀祯心下暗叹,嘴上却答道:“你那张臭脸,出去街上,足足能吓跑半街人,剩下的一半,没跑也昏了过去,有什么可欣赏的?”
温惜花正色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是温公子,温公子是天下第一,所以做什么都要是第一的,连摆脸色也不例外——这样的奇景不要钱给你欣赏,你还该谢谢我呢!”
方匀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恨不得直接把酒杯一口吃下去,半晌才长叹道:“我现在真是服了。别的不说,至少论脸皮之厚,你认了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
温惜花正要接口,一边的美人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小方你又错了,温公子本就是天下第一,这脸皮自然是逃不掉的。”
方匀祯也笑起来,道:“是极是极,是我说错,该自罚一杯。”说完就真的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温惜花苦笑道:“这人分明是拿我当幌子骗酒喝,原来我竟认识了一头水牛。”
女子笑吟吟的给方匀祯斟满酒,道:“水牛也罢,酒鬼也好,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看得顺眼了,就是真的水牛也可以牵回来。谁敢管我?”
听雨榭最好的房间,当然是苏彩衣苏老板的房间,房间里这位素衣的美人,当然也是苏彩衣本人。
苏彩衣的确长得很美,但是最美的,是笼罩在她脸上的浓醇之色。她的容貌有如美酒,望之微醺,久看则醉。
一个人能作老板,就不会太年轻。第一眼看过去,苏彩衣似乎是二十三四岁,再看一眼,又觉得她眉目间的风韵已经有二十七八了,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她也许刚刚二十出头。。
她笑了,温惜花也笑了,道:“这是苏老板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苏彩衣给方匀祯又斟了一杯,嫣然道:“更何况小方是我的摇钱树,我怎么能怠慢?”
“哦?”挑眉发问的人是方匀祯:“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上了苏老板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