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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小棠洋洋得意地道:“逛青楼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怕做,还怕人说么。我爹果然猜的没错,他就说你们不会乖乖去住客栈。”
温惜花摇头道:“你错了。我是说,再这么叫下去,全定阳城都知道你是个假男人啦。”
纪小棠这才发现说话太过忘情,忘了此时身着男装,那浮华公子竟是一脸色眯眯地朝自己上下打量。
她小脸霎时胀得通红,脾气正要发作,已给温惜花抢先打断道:“天色不早,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省得你爹惦记。”
沈白聿也道:“现在定阳不太平,别让家人担心才好。”
纪小棠秀美的下颚微扬,娇笑道:“你们莫要欺我,飞贼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风口出来活动。以我的武功,应付高手可能不够,等闲几个宵小之辈嘛——”话音落出,她凤目斜飞,那公子正在心醉神迷,却听铮的声,眼前的小美人右手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皓腕间流光不息。纪小棠笑得如春花绽放,嫣然续道:“送一个宰一个,送两个杀一双!”
原以为是醉花楼扮男装揽客的姑娘,没想到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强盗,那公子惊叫了声,抱头就跑。见他张皇失措地落荒而逃,纪小棠对着背影放声大笑,收起刀做了个鬼脸道:“哼,今天本姑娘心情好,不然就让你吃两记拳头,看下次还敢不敢在街上随便盯着人家看。”
转过头来,她已经改换了表情,无限喜欢,一派天真地道:“醉花楼花姊姊和我关系最好,我带过去的人,她定会好好照顾的。”
听纪大小姐拍胸脯保证,口气好似常年勾搭的托儿,把个青楼说的只似客店酒肆。温惜花不免有点头皮发麻,道:“等等,容我问下,醉花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纪小棠讶道:“怎么你刚刚还说是青楼,现在竟然记性这么不好忘掉了!”
这小女孩性情率直任真,十分讨喜,说起话来反而比奸佞之徒还要难缠百倍。沈白聿也有些头大,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不太好,我们虽不识路,也不会迷失在这定阳城里。”
似是没听出拒绝之意,纪小棠柳眉皱起,叉起腰训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天下间哪间青楼规定男人去得女人去不得。醉花楼不但我常去,连娘也瞒着爹偷偷去呢!”
二人被堵得一时无言,又不好说是怕给她和纪家惹上麻烦,更不好说是怕她跟着惹来麻烦;纪小棠见他们不说话,以为得计,便大摇大摆地在前面带起路来。
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温惜花忽然低低笑起来,道:“我突然发觉纪和钧很是不值。”
沈白聿也忍俊不禁,见他笑了,温惜花更是捧腹大笑道:“亏他还在棠姐前百般隐瞒,让我狠敲竹杠,若知道老婆女儿乃是青楼常客,只怕要气得吐血。”
前面纪小棠站定,两人抬头,见一栋四层小楼,修得簇新,牌匾上提着“醉花楼”三个狂草。字体飘逸洒脱,笔力不显狂放,却透出股内秀之气,落款是“花欺欺草字”,日子却是四年前的五月初十。纪小棠见他们看招牌,禁不住笑道:“这是花姊姊提的字,她四年前来到定阳,顶下这间店之后就改了名字换了招牌。我娘见了这几个字,说题字人胸怀丘壑,别有怀抱,乃是饱读诗书、才情非凡之人。”
温惜花笑道:“欺欺莫非便是这位花老板的名字?”
纪小棠点头,道:“对啊,你也觉得奇怪吧。我开始也不懂,那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叫这个名字。后来听别人说,花姊姊本来出身商贾家,自小与名门之后定亲,她和对方青梅竹马,心心相应。谁知人心叵测,眼看婚期将至,男方却忽然悔婚,抢先迎娶了名青楼女子入门。花姊姊家中便要她另嫁他人,她争之无用,毅然离家。后来……就到了这里,开了醉花楼。这名字是她给自己取的,说是花间顾首,欺情欺心……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懂了。”
不约而同在心中把那句话默念了两遍,温惜花和沈白聿都升起股异样的感觉。纪小棠却毫无所查地续道:“娘说花姊姊是风尘奇女子,所以我来醉花楼她是绝不阻止,还让我多学学花姊姊的处事风骨呢!”
天下间为人父母的,怕也只有棠沁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才说得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没等二人苦笑,纪小棠已经冲进了醉花楼去,道:“快些来,这个时辰花姊姊定泡在赌桌上,若不早早拖出来,只怕她会一气赌到天明。”
当时定阳城内许多屋舍灯火已灭,醉花楼却正是春色一片。楼内分风花雪月四面,风是赌,花是嫖,雪是清倌舍,月是琴歌楼。见到温沈两人,老鸨和姑娘们的眼睛直发亮光,花枝招展地就要来拉,幸好纪小棠熟门熟路,过去说了几句,才把两人拖出脂粉海,往风门去了。
世间赌坊本大同小异,温惜花和沈白聿进入风门大厅时却立刻觉察到了不同。
厅内太静。
静得连掉根针也能听得见,静得像是灵堂,不像是赌场。
但大厅却是有人的,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中间的台子,堵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说话。
众人屏息以待,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台中央的骰盅。两人本来就高,眼力也好,越过人头便看到一只手如玉如雪,按在黑色骰盅上。手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全身黑衣,衬得肌肤白的惊心动魄,身形窈窕,看起来纤纤弱质,仿佛风吹吹就要倒。她懒洋洋地微敛着眼,不施脂粉,却眉目若画,艳丽非常,青丝歪歪斜斜插了只银簪绾在脑后。整个人就是晌午才起床耐不住催促,懒得打扮就随便绾了头发出来见人,又满心不情愿的模样。
女子随便挽了下落在颊边的发丝,露出细白的脖颈,许多人立刻同时抽气。环顾周围,她开口道:“买定离手,还有谁要加注。”这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又低又软没半分力道,似是说句话要费千斤力,竟连语调都抬不起。
这时厅内才有了声音,有人叫道:“没人加了,花老板,现在就开,开!看看还会不会是小!”
花欺欺唇角露出些弧度,瞥一眼众人,揭开了手中的骰盅,却是一二四七点小,厅内哗地炸开了锅,有人连声惊叫道:“又是小,已经连开十二把小了!”“妈的,真邪了门了!”“老子又赢啦,哈哈哈!”
各人有赢的赶紧去扒拉银子,输了的边揪发顿足,连叫邪门。桌左边有个身穿宝蓝缎子的胖子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才猛地吼道:“奶奶的,你、你们出千!”
他这声一出,场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花欺欺连眼皮也不抬,道:“六子,验骰。”
旁边出来个青衣汉子,站到桌边抽出刀就是刷刷刷三刀。旁人根本没看见怎么出手,三颗骰子已裂成了六瓣,大伙儿探头看过:都是实心,毫无问题。
目光全落回身上,那胖子脸色现在不是发青发白,而是发红,他胸口急喘,喝道:“天下间、天下间怎么有连开十二把小的事!定是你们出千!”
这话已显底气不足,花欺欺也不争也不辩,还是平平淡淡地道:“台子是今夜诸位让我上的,若是谁不服,尽可以来做这庄家。醉花楼小小方寸地,却还不怕输不起。”
那胖子被她指桑骂槐气得脸发紫,偏偏理不在他处,又拿不出证据,只得恨恨地咒了声:“奶奶的,定是臭婊子的手脏了骰子,惹得霉神上桌!”
别说看场的打手和旁人,便是纪小棠都已忍不住跳起来了。花欺欺手一摆让众人莫要多话,朝那胖子走去。她还是嘴边含笑,走起来也是袅袅婷婷,慢慢腾腾,几步路似是走了经年。到了面前却温言道:“牌桌有顺与不顺,看官人今日手风不好,还是回家早点歇息吧。”
她的声音又柔又软,如春风化雨,听起来叫人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众人不解,那胖子却似被揍了拳地跳起道:“你个千人骑的烂……”
话没说完,花欺欺已出手,只听噼噼啪啪一阵,胖子竟毫无所觉地被她正正反反打了四个耳光;力道十分狠辣,那胖子脸上立刻肿起老高,唇角也有血丝渗出。众人定神望来,却发现花欺欺已收了手,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柔弱模样,如风中垂柳娉婷而立,就像动也没动过似的。
花欺欺又开口,语调依旧轻柔,道:“今天官人不止手风不顺,面色也不太好,还是请回吧。”
不用花欺欺再“请”,胖子立刻识相,连个咯噔都不打转身就出门去,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花欺欺回头向众人轻笑道:“诸位官人继续,想赌的赌,想看的看,别平白扫了大家的兴致。上酒,今日我请了。”她这么一笑,便似小雪初晴、春色无限,大家伙儿也很给美人面子,纷纷笑着回到其他赌桌上,就像刚刚的事从没发生过。
来到三人身边,花欺欺先是瞥了纪小棠一眼,又婉转向两人微笑道:“两位公子大驾光临,醉花楼蓬荜生辉,未曾远迎,失敬。”
温惜花哈哈一笑,赞道:“花老板好俊的身手,好灵便的耳目。”
花欺欺侧着头,嫣然道:“好大一碗迷魂汤,能得到惜花公子的称许,小女子也脸上有光得很哪。”
纪小棠小脸皱成一团,道:“咦,花姊姊你们以前见过?”
花欺欺朝她展颜而笑,目光中尽是疼爱,道:“傻丫头,若个个都是到了跟前才知深浅,早多少年我这场子就给人掀了。”她也不多说,又道:“这里人多不便,我们后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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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楼地方不小,后面是个院子,中央一池碧水,三面散落几处房舍。花欺欺的房间就在靠东的两层小楼上,屋内窗明几净,没摆几样什物,甚是素雅;只门口放了扇屏风,四面美人绣,小楷各写了首怀古,字迹眼熟,落款却是棠沁。
几人坐定,就有人端了茶水果品上来,纪小棠抱住蜜饯碟子欢呼一声,心满意足地终于闭嘴了。沈白聿好茶,品出是雨前的碧螺春,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