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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幻泡影
“这位施主,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什么时候木鱼声已经停止,一个手拿念珠身穿灰色道服的师太正关心地看着我,她的眼珠是灰色的,安静的洞察世事的灰色。
我抹了抹潮湿的面孔,“师太,弟子已无处安身,看清一切,想要遁入佛门,不知您可不可以收留我?”
“阿弥陀佛。我见这位施主你眉间抑郁,泪痕未干,想必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你若是要在这里暂住,贫尼自当欢迎,只是这出家之事,关系甚大,希望你慎重考虑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世间有一个人,我那样真心的对他,我那样相信他、喜欢他,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欺骗我,伤害我最亲的人,更是让无数人痛苦万分,而最恨的是,我竟然还不能完全放下他,我真的是一个罪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不要执着于过去的痴念,不要悔恨于过去的往事,以最平淡之心待万物,你会发现一个新的自己。”
一切皆虚无。说起来多么简单,要参透却是一辈子的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心能对萧沐不再有任何反应,那才能真正获得平静吧。我点点头,“谢师太慧语。弟子定当谨记。”
再见到顾思服,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虽然第二天我就被清如师太告知有一位顾姓故人在庵外等着见我,我却在听到之后依旧敲着手中的木鱼,任他在门外站了一天。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六天他总是早早地来到普莲庵前,让师太通告我,然后一站便是一天。到了第七天早上我终于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让他进来吧。”
我一身灰色道服,一头青丝被高高挽起,用最朴素的木簪固定,跪在观世音娘娘面前,为死去的人进行着虔诚的祷告。
一阵微风拂过,身边的软垫一陷,顾思服如我一般跪在佛像面前,行了一个礼,才开口,“今夕。”
“你有什么事?”我不愿在他面前用什么形式,直接问道。
“你的事我都听萧沐说了,萧沐是对不起你,可是”
我冷冷的打断他,“如果你是来当他的说客的,那么你可以走了,我和他,已无任何瓜葛牵连。”
顾思服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打算在这青灯古寺里度过一生了?”
“是。”
顾思服又沉默了好一会了,在我以为他要走时,他突然看着我说,“你既已下定决心,那么,我就陪你,在这里度过一生罢。”
我转过头看向他,像从未看过他一样,看着他大大的流光溢彩的丹凤眼,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看着他温暖人心的天分。
顾思服,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你又是何必
。
☆、三年后。
三年后。
我给放了清茶的白瓷茶杯里注好了刚烧开的开水,就听见旁边铺满小石子的小路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你来了”,我头也不回的打招呼,“可真是准呢。”
“你又知道是我了。”顾思服一身灰色道袍,用木簪束着丝柔顺滑的头发。流光溢彩的丹凤眼微微上翘,只是眼眸里多了些与世无争的淡然,挺直的鼻梁,妃红色好看的唇形,三年过去了,顾思服已然是那样温暖良善,年岁的增长让他日益学会了感激和沉静,要不是他在我面前偶尔还会赖皮和恶作剧,我几乎会和其他人一眼将他当做神一般的崇拜。
南国谁都知道普莲寺三年前出现了一个仙人下凡一般的公子,却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隐居朝野曾经威震天下的安定侯顾思服。
“不是你还会是谁每天赖在我这儿吃茶?”我摊开手,“顾公子,这一个月到头了,茶钱可怎么算?”
顾思服冲我一笑,深深的梨涡炫人眼目,“今夕——,咱们俩的交情——”
“得!”我抬起手,“收起你的美男计,天底下就在我这儿,无效。”
顾思服见美男计不成,又转成一幅恨恨的模样,“今夕,怎么三年来你竟养成了个守财奴的性子,记得我刚遇见你时你是视钱财如粪土的啊,以前这么慷慨激昂的侠女怎么就变成了大俗人了呢。”
我一手端起一杯茶,一手止住了顾思服企图偷偷端另一只茶杯的手,吹了一口气之后凉凉的说,“慷慨激昂?我还英勇就义呢。不好意思,激将法对我来说也没用。”
顾思服无计可施,只要诞着脸央道,“今天没钱,过几天,过几天一定给你,可好?”
“前天那个什么知府的女儿来庵里看了你一眼便暗中送了好些东西给你,怎么会没钱?”我瞟了他一眼,小样,以为我不知道?
顾思服一脸正义凛然,“我堂堂安定侯又怎么会收女儿家送的什么财物,你简直是诽谤!”
“得了吧。三年前我就见你对那些女孩子的礼物来者不拒了。”
顾思服泄了气,“好了,告诉你吧,昨天出去时在路上遇到一个特别可怜的小乞儿,就把知府家女儿给我的东西都换成钱给他了。”
真不愧是被赞为‘仙子’的顾公子,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不过,于这件事我倒不好说什么,只好挑挑眉,“那好,今天为本小姐吹一曲,就当是利息了,以后再还我的茶钱。”
顾思服这才拿到茶杯,不满地低语了一句,“小气鬼。”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想问你待会儿要听什么曲子。”
我一愣,还真不知想听什么。
顾思服悠悠的喝完了一杯茶,取出珠灰色的笛子,和身上灰色的道服倒是出奇的和谐,而于衣服同中带异
的颜色更显得笛子通身灵气非常。手指纤长白皙,手心有微微的薄茧,指头圆润干净,扣在珠灰色的笛声上,本身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妃红色的唇凑近笛声,眼幕低垂,缠绵哀婉的笛音便从笛子里环绕而出,直绕道人心里趣。是那首《西洲曲》。那首我学了几个月,准备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萧沐,却最终错过的《西洲曲》。
我掏出自己银红色的笛子,不由自主的和声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怜子情如水。
那时的我那么喜欢的你,如今过得可好。
一曲终了,我放下手中的笛子,端起茶杯不经意的说,“怎么忽然想到这首曲子了?”
“今日,是萧沐的生辰。”顾思服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想望进我的心底。
“那又怎么了?我早就忘了。”我喝了一口茶,粗茶的涩味徘徊在口中,流入心里。心里有个声音在不知死活的反问,真的吗?早就忘了?那么刚刚为什么没忍住吹奏了起来,是不是在知道没可能的情况下仍然存着一份心思,一份他可能会感受这份生日礼物的心思?
“今夕,你在说谎。”顾思服在这三年的修道颂经以来,越来越聪慧通透,一双上翘的凤眸简直能看透人心。
“哈哈,顾思服,你这个范儿,可离得道高僧不远了,想来我朱今夕修道不成,倒成就了一代高僧,也是一段佳话啊。”我打着哈哈,想掩盖掉此时纷乱的思绪,这三年我们之间很有默契的从未提过萧沐的事,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觉得,你不能再逃避了。三年的时间去疗伤,已经够了,不是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快乐。”顾思服微低下头,细软的刘海在白皙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流光生辉的凤眸,较三年前让人惊艳的少年相比,顾思服的轮廓越发美好,而且更具让人看一眼就沉迷的魔力。
我转着不甚精致却也称得上大方的茶杯,嘴角是满足的微笑,“我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去面对萧沐?面对你之前的一切?”顾思服喃喃自语,“萧沐这三年一直很痛苦。虽然三年前他终于登上了受万人景仰的皇位,将赵氏一族一贬再贬,报了自己母亲被皇后逼死的仇,可是,他总是不快乐。”
我的心一动,手里的茶杯一晃,“他的母亲,是被皇后逼死的?”
“是。当初的皇上独宠萧沐的母亲淑妃,可是皇后却嫉妒狠毒,以自己娘家赵氏的权力逼皇上将淑妃娘娘打入冷宫
,在萧沐十岁那年,淑妃娘娘就在冷宫里逝世了。据说淑妃娘娘临终前只有再见皇上一面这一个心愿,可是宫人遵从皇后的旨意,竟没有人通报,萧沐当时正陪在自己母亲身边,当他疯了一样将皇上从皇后的凤阙宫带到自己母后的冷宫时,淑妃娘娘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萧沐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我都看在眼里。”
“是吗?”
“是。那样冰冷无情让人心疼的环境下,萧沐却并没有成长为一名嗜血冷漠的人,他的心里,他的灵魂,从骨子里都是善美的。甚至对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皇后,萧沐也只是夺了她的权力,将她送到二皇子萧聿新封的聿平王府安享天年而已,并未如何为难。那两场战争,相信这三年你也明白了,就算萧沐不领军,照南国的实力,灭掉他们也只是迟早而已。”
“不要再说了罢。”我放下茶杯,我知道,我现在是已经知道,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他的利用和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