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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亚森·罗平的鬼魂!
假若是人,可以举枪瞄准他,可以朝他开枪,可以把他杀了。可是一个鬼魂,一个不复存在,却又拥有所有超自然力量的生物,你能怎么对付?!……跟一个不存在的人斗法有什么用?拾起手枪,朝亚森·罗平的鬼魂开火有什么用?
他看见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场面:鬼魂从口袋里抽出双手,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烟盒。
残疾人认出这正是自己刚才没找着的棕色烟盒。鬼魂打开烟盒,挑了一支烟,又从也是属于残疾人的火柴盒里抽了根火柴。刚才搜他衣服,掏走东西的肯定是这个鬼魂,无庸置疑!
真是奇迹!火柴嚓地一响,冒出真正的火苗!前所未闻的神奇事!卷烟头上,飘起一个个烟圈。那是真正的烟。那股特别的味道飘过来,残疾人十分熟悉。
他双手遮脸,不愿再看下去。不管是鬼魂、幻觉,还是冥界的幻影,或者他的内疚虚构和映射的影像,他都不愿再看下去,不愿再受这份折磨了。
可是他听出有脚步向他走来,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觉得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围着他转!一条手臂伸过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肌肉!而且,他分明听见亚森·罗平那真人的活着的声音:
“哟,亲爱的先生,我们这是在哪儿呀?诚然,我明白,我突然回来是不寻常的,也不合时宜。可是事情终究不能超出限度。人类见过更不寻常的事情,如约书亚拉住太阳……或者更惊心动魄的灾难,如一七五五年里斯本的大地震。明智的人看任何事件都要恰如其分,不会根据它们的影响来判断自己的命运,而是根据它们的反响来判断世界的命运。因而,你得承认,你的不幸遭遇只是个人的事情,根本影响不了世界的平衡,这是马克—奥雷尔说的,阿歇特版第八十四面……”
残疾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现在,事实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不可否认,他再也不能回避了:亚森·罗平没有死!这个亚森·罗平,他设下陷阱,害他掉进地下深处,而且,他还用石块和铁砣砸他,像用铁锤砸昆虫一样,肯定把他砸成了肉泥,可他现在却没有死!
如此叫人惊奇的秘密怎么解释?残疾人甚至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只有这一点才是重要的:亚森·罗平没有死。亚森·罗平的眼珠在转,嘴巴在动,完全和活人的眼睛嘴巴一样。亚森·罗平没有死!他在呼吸。他在微笑。他在说话。他活着。
他确确实实活着。这残疾人面对着他,突然为本性和对生命的刻骨仇恨所驱使,猛地扑倒在地,碰到手枪,赶紧抓到手里就开火。
他开了枪,可是为时已晚。堂路易飞起一脚,把枪踢歪了,再一脚,把枪从残疾人手上踢落。
残疾人气得咬牙切齿,立即在口袋里摸东西。
“你是想找这个吧,先生?”堂路易拿出一支注射器说。那里面已经上好了一管黄色的液体。“对不起,不过我这样做,确实是怕你一下没当心,给自己注射了。这是要命的毒剂,是吧?真要出现那种情况,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残疾人束手无策。他犹豫了一阵,见对手没有粗暴地对待他,就想利用这机会,便转着那双眨个不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想找个可以扔的东西。可是他似乎冒出了什么念头,并渐渐地觉得主意可行,就出人意料地转忧为喜,发出一串极为刺耳的笑声。
“哈哈!弗洛朗斯!”他叫道,“别忘了弗洛朗斯。我可抓着了你的要害。我的子弹没有打着你,毒药又被你摸走了,可我还有一个办法伤害你,而且是伤害你的心!你少了弗洛朗斯就不能活,不是吗?如果把弗洛朗斯害死,也就等于判了你的死刑,对吧?如果弗洛朗斯死了,你就会上吊自杀,是吗?是吗?”
堂路易回答道:
“的确,弗洛朗斯要是死了,我也不可能活下去。”
“她死了。”那凶手叫道,显得分外高兴,跪在地上直跳,“死了!那就叫做死亡!我说什么?那比死亡还叫死亡!死亡,至少有一阵子还保持着人的模样。可她的死亡要绝得多!连全尸也没有了。亚森·罗平,只有一摊肉泥骨渣!那一座石山全砸在她身上!你看看这堆乱石!多惨的景象!好了,快点,该你发疯了。你要不要一截石子?哈哈!哈哈!真叫人笑破肚皮。可亚森·罗平,我跟你说过,你们会在地狱门口见面。快去吧,你的心上人在等你哩。你犹豫了?法国古老的礼节,你还讲不讲?还要让女人等你?快去吧,亚森·罗平,弗洛朗斯死了!”
他说这番话时,实实在在感到快乐,似乎只有死亡这个词,才让他觉得美妙。
堂路易连眉头也没皱,只是点点头,简单地说一句:
“多么遗憾!”
残疾人似乎一下呆了。那快乐的腔调、得意的手势,戛然而止。他张口结舌地问道:
“嗯?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说,”堂路易仍然从容不迫,彬彬有礼,继续用恭敬的口气对残疾人说话,“我是说,亲爱的先生,你干了一件坏事。比勒瓦瑟小姐更高贵、更值得尊敬的女人,我从未遇见过。她的美貌无与伦比。她气质优雅,身材匀称,又正是青春妙龄,你不该这样对待她。说实在的,这样一件杰作毁了,真是可惜呀。”
残疾人傻愣愣地望着堂路易,见他那样平静,很是困惑,声音失真地说:
“我再说一遍,她死了。你没见到那个洞穴?弗洛朗斯死了!”
“我不愿相信。”堂路易还是平静地说,“她真要死了,世界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天上会布满乌云。鸟儿会停止歌唱。大自然会披上孝服,一片哀伤。可现在鸟儿啁啾,天空湛蓝,一切正常。诚实的人没有死。凶手拖着脚走路。弗洛朗斯怎么会死呢?”
这番话之后,是长久的静默。两个对手相距有三步远,彼此直视对方的眼睛。堂路易仍然沉着镇定,残疾人却十分惊慌。这个恶魔明白了。尽管事情真相仍未点破,却明明白白显露在他眼前:弗洛朗斯·勒瓦瑟也活着!从人的角度,肉体的角度看,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堂路易的复活不也是不可能的吗?然而,他现在好端端地活着,而且脸上毫无伤痕,衣服似乎也没有撕破弄脏。
恶魔觉得自己输了。把他紧紧抓在手里的人有着无边的本事,就是被死神抱住了,也能挣脱出来,并把他看护的人也从死神手里夺过来。
恶魔挪着两只膝头,在砖砌的小径七慢慢后退。
他向后退着,从盖住先前那个洞穴的乱石堆前经过。却不敢朝这边望,似乎他终于相信弗洛朗斯安然无恙,从可怕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他向后退着。堂路易捡起一卷绳子,不再望他,专心拆解起来,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向后退着。
他观察对手的动静,见他没有注意,便突然车转身,努力站起,迈开软弱无力的双腿,朝井口跑去。
他离那儿只有二十来步远。他跑了一半,四分之三,井口已经敞开在他眼前。他伸出双臂,准备一头扎进去。
可是他没有扎成。他在地上打了几滚,猛然被拉向后面,两只手被紧紧地捆着贴在身上,动弹不得。
原来堂路易一直在暗暗注意他,在他正要跃入深渊的时候,把那卷绳子甩了过来。
那绳子像套马索,结结实实地箍在他身上,把他拉回地上。
残疾人挣扎了几秒钟,可是越动,那活结头勒着他的肉越疼,他也就不动了。事情完结了。
这时堂路易牵着绳子走过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他被套以后在地上打滚时已经缠上了几圈,堂路易又加了几圈,还给他嘴里塞了手巾。一切做妥以后,他才装出彬彬有礼的口气,说:
“先生,你瞧,人总是输在过于自信上面。他们总想不到对手比他们更有能耐。因此,当你害我落进陷阱时,亲爱的先生,我这样一个人,亚森·罗平这样一个人,身体贴在井边,小臂抠着井沿,脚抵着井壁,你怎么可能以为我会像随便什么人一样落下去呢?瞧,你离我有十五或二十米远,我没有力量一步跃过去,也没有胆量去吃你的子弹。
可又要救弗洛朗斯·勒瓦瑟,救我自己。不过,可怜的先生,请相信我的话,其实我只要稍稍努力就够了。我之所以没有作,是因为有更好的事要作。你要是有兴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有兴趣吧?那好,先生,你听我说,我的膝盖和脚刚碰到井壁,就把它碰坏了,于是我明白,这个地方从前挖了一条暗道,被一层薄薄的石灰封住了。好运气,不对吗?而且是可以改变局势的运气。于是我立即想好了主意。我一边假装支持不住,脸上显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龇牙咧嘴,极为可怖,一边悄悄地扩大暗道口,让石灰块无声无响地落下去。时候到了,就在我支持不住的脸在你眼皮下消失的那一瞬间,我只轻轻一跃,凭着几分腰功和大胆,跳到了地道里。我得救了。
“我得救了,因为这暗道正好开在你离开的方向,而且它本身黑魆魆的,没给井里投下一丝光亮。这以后我只要等待就行了。我不声不响地听着你讲话和威胁。我躲过了你扔下的石头铁砣。以后,我估计你去对付弗洛朗斯了,正准备走出暗道,回到光明之中,从你背后扑上去,这时……”
堂路易好像打包似的,把残疾人翻过来,说:
“在诺曼底,濒临塞纳河的地方,有一座唐卡维尔古堡,你参观过没有?没有?那好!你知道那里,在主塔废墟外面,有一眼古井,和当时许多井一样,有两个口子。一个在上面,朝天开,一个在下面,在井壁,通到塔里的某个房问。在唐卡维尔,第二个出口今天是用栅门封闭的。而这里,则是用一层石灰卵石封死了。我正是想到那条暗道才待下来,再说,事情也并不急,因为你好心通知我,弗洛朗斯在四点之前不会与我在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