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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视短,所利在战,初锋勇锐,难以久持。
谢小禾率五万步骑进踞大阏山,已断绝了突厥人粮路。
若旷日持久,将敌军围困在死城之中,粮草难以为继,其锐气必竭,士气摧沮,即使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将突厥人活活困死。
自古至今,多少名将霸主,都曾挥师北伐,欲图踏平胡虏,一统南北。
以萧綦的赫赫武勋,已达前无古人之地。
然而万仞高山只差一步登顶,他毕生渴切的不世功业,终于近在眼前——此时此刻,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令他放手。
71、忠奸夜阑更深,万籁俱静。
我屏退了侍女,独自哄着两个孩子入睡。潇潇自顾玩着自己的手指,澈儿已经睡着。睡梦里,小小人儿却还微蹙着眉头,看似一副严肃的样子,依稀有萧綦的影子。
想要亲吻他的小脸,却又怕将他惊醒。我伏在摇篮前,凝望这一双儿女,越看越是甜蜜,越看越是怅惘。不觉流年暗换,自我嫁与萧綦,已经十年了……十年,人生又复几个十年。
从十五豆蔻到二五芳华,以懵懂少女嫁入将门,随了他一路走来,为人妻,为人母,道不尽的起落悲欢,尽在这十年里。待要忆起,却又转眼即逝。
回头想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一生都托付给了这个男人,我竟记不起来。
是在宁朔高台,生死一线间的惊魂倾心,还是离乱无援中的患难相与?命中注定与他相遇,竟从未没有抗拒的机会。而我真的抗拒过么?在他横剑跃马的一刻,在纵身跃下高台的一刻,我可曾有过犹豫抗拒?
早在犒军之日,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否我已不知不觉将那个身影刻入心中?
及至宁朔重逢,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比熊熊烽火更灼烫我双眼。
“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放眼世间男子,恐怕唯有他,能用这样的方式,去爱一个女人。这句话,竟成了我一生的咒,从此将我牵系在他身边,共进退,同甘苦,再没有怯懦退后的余地。
眼前烛泪低垂,点点都是离人泪,催人断肠。
“大人留步,王妃已经歇息了!”外面步履人声纷杂,惊乱我心神。
“谁在喧哗?”我步出内室,轻轻拉开房门,唯恐惊醒了孩子。
已近三更时分,门前竟是宋怀恩。
月色下瞧不清他面容神色,却见他穿戴不整,似刚从家中一路奔来。
“出了什么事?”我脱口问道。
他踏前一步,手中握了一方薄薄的褚红色折子,那是,传递紧急军情的密折。
宋怀恩直望着我,脸色从未如此苍白,连声音都与平时不同,“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报,数日前北境生变,王爷率兵深入绝岭,遭遇突厥偷袭……恐已不测!”
我懵了片刻,陡然明白过来,耳中轰然,分明见他嘴唇翕合,却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身边是谁扶住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给我……”一口气喘过来,我挣开身旁之人,伸手便去夺他手中的密折。
“眼下情势未明,王妃万不可惊惶……”宋怀恩急急道。
“给我!”我陡然怒了,劈手将折子夺下,折身奔回房中。
灯下白纸黑字,一个个却似浮动在纸上,不断跳跃变幻,刺得眼眶生生的痛。
萧綦接获密函,知胡氏谋逆之举,当即拘禁胡光烈,以阵前抗命之罪下狱。
岂料还未动手,消息竟已走漏,胡光烈率领一队亲兵杀出大营,趁夜向西奔逃。
萧綦震怒之下亲自率军追击,连夜奔袭数百里,深入绝隘,终将胡光烈部众尽数剿杀。
回营途中,突逢天变异兆,暴雪骤至,突厥人趁机偷袭后军,萧綦率前锋回援遇伏,大败。
退至山口,大雪崩塌,前锋大军已尽入山谷,就此失去踪迹,恐已遭遇不测。
……一行行字迹,渐渐浮动颤晃,却是我自己的手在颤抖。
眼前昏黑,渐渐看不清楚,天地旋转,黑沉沉向我压下来。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谁都可能失败,萧綦一定不会!他就是神,是不可被打败的战神!
什么叫“失去踪迹”,分明是胡说,只不过暂时受暴雪所阻,他一定会平安回营,一定不会有事!
我扑向桌边,拼着最后的意志撑住桌沿,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微弱而清晰,“没事的,他没有事的,萧綦他一定会回来……我要等着他回来!”
不能这样,我不能现在倒下去,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徐姑姑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茫然回头,看了半晌才明白她是在劝慰我。
“你哭什么?”我盯着她,“王爷好好的,你哭什么!”
眼前是宋怀恩和徐姑姑,好似都被我的神色震住,呆在那里。
“出去。”我抬手指着门口,“都给我出去。”
我要好好想想,这一切不该是这样,也不可能会这样,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有某个关节出了错,是的,是他们弄错了。
可是,哪里错了,我偏偏想不出来,分明觉得不对,脑中却又一片空白。
再想不起其他,满心都是萧綦,萧綦,萧綦……你怎么可以出事呢,你答应了我,会好好的回来,会在孩子们会叫第一声“爹爹”之前回来。
眼前影影绰绰,快要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我扶着桌沿,勉力让自己站稳。
“事已至此,万望王妃节哀!”宋怀恩双目赤红,踏前一步,欲来扶我。
“住口!”我狠一咬唇,抓起桌上茶盏掷去,被他偏头闪过,砸碎在门边。
他呆了呆,低头,默不作声地退开。
徐姑姑跪了下来,哀求我珍重。
突然间哇的一声,是潇潇被惊醒了,紧跟着澈儿也大哭。
我一震,奔进内室,一眼瞧见两个孩子,全身力气顿时像被抽干,软绵绵跌在摇篮边,连抱他们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徐姑姑跟进来,慌忙抱起潇潇,一面伸手拍哄澈儿。
我直勾勾望着她,望着两个孩子,却什么也做不了,陡然被绝望湮没。
侍女进来抱了两个孩子出去,徐姑姑含泪将我拥住,“我可怜的阿妩……”
任由她抱着我垂泪,我却一点眼泪也没有,整个人都已空了。
萧綦,你怎么能这样……那日在密函里,我还絮絮叨叨写道,潇潇很聪明,很会学语,大概不用多久就该学会叫爹爹了。虽然从未写过一句催促的话,可字里行间,何处不是殷殷,何处不是相思。
萧綦,难道你看不到我的心思,看不到我的挂牵?
我顿住,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怦然击中心头,是什么,那是什么……
“密函!”我冲口而出,“是密函——”
我蓦的挣开徐姑姑,“那道密折呢,给我,快去找来给我!”
徐姑姑呆了一呆,二话不说,立时奔出去。
我按住额头,脑中一片纷乱,隐约有极重大的事情突突欲跳将出来,却抓不住端倪。
密折里提到,萧綦知胡氏谋逆,下令拘禁胡光烈,治以贪弊之罪。
然而我在密函里,分明告知萧綦,胡氏谋逆一案尚在刑讯中,为免动摇人心,暂且压下,尚未定案。
萧綦行事缜密,为免动摇军心,理应不会向军中透露胡氏谋逆之事,否则也不会仅以贪弊之罪拘禁胡光烈。既是如此,那写密折之人,又如何得知胡氏谋逆一事?我的密函,同时也是家书,有涉私情,萧綦决不会再让第二人看到。除非密函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抑或是……
正自惊疑忐忑间,徐姑姑已捧了密折进来,我忙问道,“宋大人何在?”
“宋大人还守在外面。”徐姑姑忐忑道,“王妃,这折子可有不妥?是否要奴婢请宋大人……”
我断然道,“不必!你且出去留住他,就说我悲伤过度,一时神志不清。”
“是。”徐姑姑惊疑不定,仍是转身而去。
待她出去,我才颤颤展开密折,心口剧撞。
一字字凝神看去,全无丝毫异样。
我将密折凑近灯下,看了又看,仍无发现,不觉急出一头冷汗。
外面隐隐传来宋怀恩和徐姑姑的声音,似乎是宋怀恩欲进来探视我的情形。
惶急之下,我竭力思索往日蛛丝马迹的提示,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曾经与萧綦的戏言——我说他行事凌厉,连写字都似带有刀锋,彼时他笑着捉了我的手指,按在纸上,戏问有没有被刀锋割到。
我当即以手指按了文字,一行行往下摸索。
指尖果然有微微的异突感传来,我忙凝眸看去,那是一个“有”字,看似平常无奇,摸上去却微微有所异突,似乎那一处的纸面有所不同。接下去,共有三个字都是如此。
若挑出这四个字来细看,便可发现其笔迹与其他字迹的不同——这四个字每一笔勾折处,都棱角分明,隐含锋刃,即使旁人不觉,我却认得出,这分明就是萧綦的笔迹。
四字连起来,恰恰是,“有、变、速。归”。
——是萧綦,真的是他,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向我示警!
我死死捂住口,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刹那间,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从无底深渊重回人间,重又得见光明。
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压过一切恐惧震惊。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知道他活着,别的,再也不足为惧。
脚步声已逼近内室,我忙将密折凑近烛火,火苗窜起,点燃了密折。
“宋大人,不可惊扰王妃!”徐姑姑叫道。
我慌忙一挥袖,打翻烛台,引燃桌上书册,连带那密折一起烧了起来。
“王妃小心——”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宋怀恩一步上前将我拉住,徐姑姑惊叫着唤人扑火。
我含泪笑道,“骗我,你们骗我,什么密折,都是骗我的!”
宋怀恩强行将我架开,半拖半抱地带出内室。
眼看密折已经烧做灰烬,我软软跌伏在宋怀恩臂弯里,失声痛哭。
徐姑姑与左右侍女跪了一地,哭作一团,一时哭声不绝。
“王爷为国捐躯,浩烈长存。然而眼下局势危急,王妃务必节哀,以大局为重!”宋怀恩满面沉痛。
我掩面惨笑,“还说什么大局,王爷都不在了,我还争这些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