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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蹙眉沉吟,靠在榻上,不觉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刚梳洗了起身,就见萧綦回府来。
他竟然亲手捧了一尊胖乎乎的泥塑娃娃,小心翼翼踏入内室,珍而重之地摆在窗下。
我啼笑皆非地瞪着他,“这是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一本正经地端详那娃娃摆放的方位。
“什么宝贝这样要紧?”我奇道,一面伸手去拿,却被他一把捉住。
“别碰。”他顺势搂住我,“宋怀恩刚送来的,说是他家乡都供奉这个,保佑母子平安。”
我骇笑,“什么时候你也信了鬼神之说?”
“现在。”他笑着将我抱紧,“只要让你们母子平安,信什么都好说。”
我大笑。
他忽然似想起来什么,“门口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女孩子?”我莫名所以。
“就是那个……那叫什么……”他皱眉,一时想不起来。
我啊了一声,“顾采薇?她还在?”
萧綦点头,“就是她,是你罚她跪在门口?出什么差错了?”
我愕然无语。
天色已经黑尽,浓云密布,隐隐有风雨将至,夜风吹的垂帘哗哗作响。
我来回踱步,心下不安。
派了人去江夏王府请哥哥过来,哥哥却久久未至。
夜风里已经带了些许雨意,风雨将至,顾采薇还执拗地跪在门前,已经快一天了。
“阿夙如果不来,她打算一直跪死在这里?”萧綦皱眉。
“什么话。”我挑眉瞪他,复又叹息,“采薇是个可怜可敬的女子,不要这样说她。”
萧綦讶然,“难得你会说一个小女子可敬。”
我叹息,“她敢坚持,既不放弃心中梦想,也不求非分之念。”
萧綦默然片刻,点头道,“实属难得。”
一阵风卷得珠帘高高抛起,清越脆响不绝,听在耳中越发叫人心里烦乱。
侍女忙将长窗合上。
“江夏王到了。”阿越挑起帘子,低声禀报。
我与萧綦诧异回首,见哥哥白衣落寞的出现在门口。
“哥哥?你怎么……”我蹙了眉,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倦怠地挥退了侍女,郁郁坐下来。
“我见过采薇了,她不肯听我。”哥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也不见了平素的潇洒落拓。
“她不是一心盼你回心转意么?”我愕然不解。
哥哥端了茶盏,默默出神,也不回答。
我欲再问,却见萧綦微微摇头。
哥哥喃喃开口,“那天她来府里见我,或许是我将话说得太绝……当时我尚且不知顾允汶逼她下嫁,只想绝了她的痴想,早些死心为好。”
料不到中间还有这样两重情由,想起顾采薇那兄长的小人嘴脸,便叫人生厌。
“顾允汶将她许了什么人家?”我想起她说过,与其嫁与旁人,郁郁一生,不如远嫁突厥。
哥哥眉头一拧,“是西北商贾豪富之家。”
我惊怒之下,还未开口,便听萧綦冷哼一声,“无耻。”
这两个字用在顾允汶身上,太贴切不过,这番行径简直是市井小人。顾家破落至此,大半家产被他挥霍殆尽,如今竟连唯一的妹妹也要卖,堂堂公侯之家,怎么沦落到这一步。
顾采薇去求哥哥,大概是得知婚讯,存了最后一线期望,却被哥哥断然回绝。
“那日我不明就里,出言伤了她……方才我应允向她兄长提亲,纳她为妾,她已断然不肯了。”哥哥语窒,再说不下去。
要怎样的绝望,才能让这样一个弱女子,甘愿舍弃一切,斩断情丝,只身远嫁异国。
我有片刻的恍惚,想起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即便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如此绝望。只因我从来不是孤立无缘,总有最信赖的一个人站在身侧。比起顾采薇,或是朱颜那样的女子,我实在太幸运。
雷声隆隆滚过,雨点打在琉璃瓦上,急乱交错,声声敲在人心。
“阿越,让人撑伞出去,替顾姑娘遮一遮雨罢。”我无奈叹息。
哥哥忽起身,“让我去。”
萧綦沉默了许久,此时却开口,“阿夙,你若不能爱她,不如放手让她离去。”
哥哥怔住,蹙眉看向萧綦,“放手离去,当真嫁去突厥?”
“人各有命,嫁往突厥未必对她就是坏事。”我恍然有所顿悟,“哥哥,你若只因怜悯而纳了她,或许只会伤她更深。”
哥哥神色怅惘,呆立良久,还是一转身走了出去。
一时间,我与萧綦相对无言,只听得风雨之声,分外萧瑟。
“你们兄妹实在生反了性子。”萧綦忽然笑叹。
我一怔,却听他说,“阿夙看似风流,实则胆小,不敢真心待人,只知一味回避。他若能像你一般果决勇敢,也不会害这诸多女子伤心。”
“我勇敢么?”我苦笑。
他握了我的手,深深凝视我,“阿妩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人,连男子亦不如你。”
哥哥陪着顾采薇淋了彻夜的雨,她终究不肯改变心意。
我不知道她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不错,自从之后,哥哥是再也忘不了一个名叫顾采薇的女子,然而她自己也亲手毁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也好,或许对于哥哥这样的男子,未得到,已失去,反而是最珍贵。
顾采薇与哥哥这番痴缠,叫人唏嘘不已。
世间最不能强求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
一对男女,若不能在恰好的时候,恰好的时节相遇,一切便是惘然。
纵然有千种风情,万般风流,也只落得擦肩而过。
非但哥哥如此,便是子澹与胡瑶,贵为帝后,也是一般的境地。
凭心而论,顾采薇坚贞刚烈,倒也确是和亲的上上人选。
数日后,太后懿旨下,收顾氏女为义女,晋封和靖长公主,赐降突厥。
此去塞外,朔漠黄沙,故国家园永隔。
顾采薇别无他求,只有一个心愿,请求以江夏王为送亲使,亲自送她出塞。
哥哥当即应允。
长公主离京那日,京城里下了整整一天的雨。
烟雨迷蒙,离人断肠。
63、两难顾和亲之事至此尘埃落定。
宫里却突然传出喜讯,胡皇后有了身孕。
中宫女史入府密报的时候,我正闲来提笔画一幅墨荷,闻听此言,顿时失手滴落一团浓墨在纸上,怔怔转身,又碰翻了案侧锦瓶。
阿越忙上前搀扶,我霍然拂袖,“退下,全都退下!”
侍女们立时垂首退了出去,只剩中宫女史甄氏静默地立在那里,等我示下。
一时间心念百转,五味杂陈,又是欢欣,又是忐忑,更有说不出的辛酸滋味。
是子澹的孩子……子澹,和胡瑶的孩子。
自他大婚以来,与胡瑶不可谓不睦,诸般礼数周全,人前也算琴瑟相谐。
我亦期望他得遇佳偶,珍惜眼前人,然而,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原以为,能这样相敬相守的一辈子,或许也够了,却没有想到,上天如此仁厚,早早赐给了他们一个孩子——这何尝不是对子澹最大的慰藉。
一个孩子,可以让一个寂寥的女子重获希望,也能让一个脆弱的男人,成长为坚强的父亲。
“太医证实了么?皇上是否已知道?”我镇定心绪,忙问道。
甄氏垂首道,“是,太医确诊无误,今早已经向王爷禀报,内廷稍后奏知皇上。”
“王爷已经知晓?”心中格的一下,莫名紧窒,我起身踱至窗下,沉吟道,“平日为皇后主诊的,是哪一位太医?如今可有变故?”
“回禀王妃,平素是刘太医为皇后主诊,今日刘大人告病,已换了林太医主诊。”
甄氏的话,让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一整天不见萧綦回府,到了夜里,又是子时将近,他才悄然踏进房来。
我并未睡着,只阖眼向内,假装没有惊觉。
侍女都退出门外,他自己动手宽衣除靴,动作极轻缓,唯恐将我惊醒。
“嗯……”故意发出一声朦胧梦呓,我侧身,微微蹙眉。
感觉到他俯身看我,轻轻抚拍我后背,掌心温暖,尽是抚慰怜惜。
我睁开眼,望了他恍惚一笑,“回来了……”
“睡吧。”他在我耳边低语,眉目间笑意恬定,平日冷厉神色一丝也不见,全然只似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可是,对于另外一对母子,他该是怎样的冷酷无情。
思及次,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他立时察觉,抚上我脸颊,“怎么了?”
“我,梦见阿瑶。”我望向他黑眸深处,“阿瑶。。。。。。她抱着个小孩子,一直哭泣。”
萧綦凝视我,眼底精芒一掠而逝,唇角隐隐勾起笑意,却毫无温度,“是么,那是为何?”
“我也不明白。”我直视他双目,“她贵为皇后,如今又有了皇嗣,怎会无端悲泣。”
“既然是梦,岂可当真。”他微笑,抬起我的脸,“你的小心思,越来越多了。”
我深深看他,“我的小心思,都明白告诉了你,可你的心思,却不曾告诉我。”
他沉默,渐渐敛去笑意,眼神冷锐,“你想知道的,不必我说,不也猜得到么。”
这话里隐含的芒刺,扎下来,隐隐的痛。
我怔怔看他,无言以对,喉间似乎涌上浓稠的苦涩。
他这样说,便算是承认了——他不会让胡瑶生下子澹的孩子,不会让皇家再有后嗣。
而我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劝阻反驳,因为,他实在没有做错。
——狠一时之心绝无穷之患,成帝王业者,哪一个不是踏着前朝皇族的尸骨过来。
可是,那是子澹,那是子澹的妻儿,亦是我的亲人。
“也许,会是一个小公主。”我的挣扎,连自己都觉得孱弱无力,“皇室到今日的地步,早已是个空壳,留下这么个孩子,又能碍什么事。若是女孩子,未尝不能留下。”
萧綦脸色沉郁,望定我,似有悲悯之色,“不错,女孩可留,但若是男孩又如何?”
我僵住,半晌方艰难地开口,“至少,还有一半生机。”
身子阵阵发冷,抑不住地颤抖,萧綦终于叹息一声,不忍心再逼迫于我。
“好,就依你的一半生机,且待十月,留女不留男。”
这一句“留女不留男”,如寒冬冰凌,扎进心底。
翌日一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