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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一家四口好不容易摆脱贫困,年夜饭也不太丰盛,但菊花跟爹娘哥哥围坐在油灯下,吃喝谈笑,听爹娘讲古,那温馨的氛围,那菜肴的美味至今让她无法忘怀。
也不是说如今的菜就不好吃了——只有味道更好的——只是那年的三十晚上格外让人难忘而已。
她看着兴奋的何氏,心道,也许婆婆不是这么想的吧,今年对她和公公来说才是意义非凡的一年,这一副兴旺发家的形景,更有刘黑子一家能支应使唤,还有比这更喜人的么?
刘黑子接来了老娘,一家人暂时挤在后来加盖的西厢房里,因为槐子想明年再另外盖房给他们一家住,为的是等荒地开出来后,也好确定位置,便宜照管。
至晚,刘家虽然帮着忙了一整天,却拒绝跟张家一桌吃年夜饭。张大栓两口子也怕他们不自在,便将准备的各样东西都分了他们些,让他们一家回屋吃,秦枫和云影本是在张家过年的,但两人哪里能安静下来?从下午开始,几乎全村的人都过来请他们,于是秦枫就跟周夫子一样,吃起百家饭来;云影则只去了赵家—赵清是她徒弟嘛,还有李长雨家,也是因为宛儿一再相请,她就过去凑了会热阄。
菊花觉得当娘了真的有很大不同,往常几个大人,说笑玩闹十分轻松自在,如今非得将两个小祖宗伺候好了,才有心思干别的,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悠闲?
好在有葫芦,菊花特意跟哥嫂打招呼,早早地接了他过来陪板栗,因此也未出现奶娃子大哭大阄煞风景的情形。
当外面炮仗不停地响起的时候,板栗和小葱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仅没有被吓哭,反而十分兴奋。
年夜饭自然另有一番热闹,邻里间互相邀请喝一杯酒等,也不必一一细说。饭后,张槐和张杨抱着双胞胎,菊花跟何氏腾出手来收拾碗筷,完了再包饺子——初一早上就吃饺子了。
稍后,刘婶跟葡萄也过来帮忙。
饺子馅是早就准备好的,张大栓则亲自上阵擀饺子皮。为了说话热阄,何氏直接将这一摊子搬到堂屋来。她一边包饺子,一边担心地问菊花道:“这两娃儿咋还这么精神哩,往常这个时候不都睡了么?要是他们闹过了头,不睡了咋办?”
说完看了看一旁的槐子和张杨,两人正和葫芦嬉笑逗趣,惹得板栗咿呀大叫,脆笑不断,活泼的很。
菊花含笑道:“不碍事,待会葫芦一走,他们就该睡了,眼下不过是一时开心。”
刘婶笑道:“今晚热闹,也难怪娃们都不想睡,我家小井儿也没睡,跟他奶奶在玩哩。”
正说着,就听槐子叫道:“刘奶奶,过年好!”
大家转头一看,是葡萄奶奶从外面进来,满头银发,手里攥着个小包裹,走路颤颤巍巍,笑得慈眉善目。
何氏急忙招呼道:“刘婶,你老人家好。槐子,快端板凳给刘奶奶坐。”
其他人也都纷纷招呼,刘奶奶坐下后,在屋里扫了一圈,笑道:“人多就是热闹。我家井儿睡了,我就想着过来凑凑趣,也好给东家拜个早年,就便送点针线活计给板栗小哥儿和小葱姑娘。是我做的,眼神不好,也不成个样子,东家不要嫌弃笑话才好。”
说着将膝盖上的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双红色虎头鞋和两顶红帽子,拿出一顶帽子,让槐子帮板栗试戴。
第三百七十五章刘奶奶
槐子高兴地谢过刘奶奶,接过帽子展开,圆圆的样式很普遏,却触手软和,夹层里衬了些棉花,往板栗头上一扣,大小正合适,那红艳艳的颜色在灯光下衬得板栗小脸粉光莹润,黑眼珠粲然,再咧嘴无齿一笑,活像年画上的娃儿。
于是,满屋子都是称赞感谢声,何氏张大栓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槐子又高兴地拿了双小鞋子往板栗脚上穿,张杨见了也忙凑过去给小葱试戴帽子。
要说张家人为啥这么高兴?那是因为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东西可是带着福气的,何况这帽子和鞋子还是刘奶奶亲手做的。
乡里习俗,若是哪家老了人,那人只要过了八十岁,丧事都会大办,喜庆的很。他们的遗物自然会被儿孙瓜分,就是丧礼酒席上的碗筷也会被人偷回家。主家也不会生气,事先还会多多地准备些碗筷之类的让人偷——都想沾福寿。
这刘黑子的老娘已经八十三了,算得上高寿。据云影说,她耳不聋眼不花,身上没病,精神也好,还有得活。她是老来得子,生刘黑子的时候都四十多了。
刘奶奶笑眯眯的,见张家人欢喜的样子,也没十分得意,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情形。她坦然的很,平和如邻家的老奶奶,并不像儿子和儿媳妇,在东家面前一副惶恐感激的模样。
她仔细地瞅瞅板栗和小葱,摸摸两人的小脑袋不停地点头,夸道:“好娃儿,结实的很,怪道叫板栗;小闺女也好,水葱似的。这两名字都好的很,跟咱农家人贴得近,叫起来也亲。”
菊花听了十分欢喜,微笑道:“刘奶奶旁的东西也嚼不动,待会饺子包好了煮了吃两个,再带些家去,明早煮了吃。这馅儿里面的肉都剁成肉末子了,掺了些蛋糊和菠菜,十分软和,也不腻,老人家吃没事。”
刘奶奶听她说了,起身到桌前来看饺子馅——绿莹莹的菠菜夹着粉红的肉糜和金黄的鸡蛋,果然好看,称赞一回又道:“我们贫苦人家,就算上了年纪,也没那么讲究,啥都吃,命硬的很。就那后山的橡子果儿,往年也是常煮了来吃的。煮了又蒸,也不算十分难吃,不过比如今洗出来的橡子面粉可差远了,没那么细滑,吃了也不容易克化拉不出来屎。”
刘婶笑道:“瞧你老人家说的,咋不难吃?要是好吃的话,为啥大伙只要家里有吃的都不去捡来吃哩?也就饿得没主意的时候,才弄了来吃。如今当然不一样了——这东西成了宝了。”
说笑一会,刘奶奶见菊花飞快地包饺子,微笑听她们说话,也没太多言语,打量了她一番,对何氏道:“你这儿媳妇是个福气厚的。”
何氏听了嘴咧老大,谦虚道:“她小人儿哪能有啥福气?你老人家才是有福气的哩。”
刘奶奶不紧不慢地说道:“嗯我不能看错是个福气厚的。能吃得起苦,也享得起福!”
何氏更高兴了见菊花只是笑,并不当这话是真只怕还以为刘奶奶奉承她哩,便对她道:“刘奶奶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人都以为有钱富贵了就算有福,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甭管你是穷是富,都得经历些事—人一辈子哪能没个坎儿哩,不是能吃苦的人,就不容易过去这坎儿;不是那能享福的人,压不住富贵,傲娇起来,再大的家业也让能他败了。刘奶奶夸你耐得贫受得富哩。”
菊花听了一愣,遂笑道:“刘奶奶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出息,遇事也是慌张的很。”
刘奶奶笑道:“少奶奶性子淡,也不少刚硬,这样人甭管穷富,都能随高就低,遇事也不容易钻牛角尖,最是心宽。”
菊花这才诧异,这刘奶奶到底一把年纪了,经历太多的世情,眼睛倒是毒。自己除了本性不好强外,前世最喜欢读庄子,遇事更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来处理,确实不喜钻牛角。老人家句句话普通,却很有些意思。
她并不计较自己有福没福的问题——-人们对福气各有看法,端看你如何去想。
在有些人眼里,她穿越的遭遇怕是惨到家了,可是她确实如刘奶奶说的,觉得自己是有福的,而且很满意目前的日子,觉得比前世过得还好。
何氏满心欢喜,菊花可是她看中的,甚至比槐子还早看中,她当然高兴了。她最得意的就是跟菊花之间的相处根本不像婆媳,就像母女。刘云岚也敬重杨氏,但她们还是像婆媳。
她笑嘻嘻地对刘奶奶道:“你老人家说的话我听了最是窝心了。
槐子抱着板栗,也凑过来看她们包饺子,听刘奶奶这么说菊花,瞅着她微微一笑,他将儿子掂了掂,道:“刘奶奶,你瞧瞧,咱是不是也有福气?肯定有。是吧?”
这么自问自答的,惹得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刘奶奶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个有福气的。不过要惜福,不惜福的人败起来也快的很。”
槐子听了一愣,然后笑道:“放心好了,我这人小气的很,只会聚福,不会败家消福的。”他觉得这老婆婆怕是听见了外面的闲话,所以特特地拿话点他,因而心下颇为感激。
说话间,包了好些饺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垫了纱布的筛子里,两张筛子放不下,又腾出了两块菜缸的木盖子安置。
小娃儿们终于撑不住了,一个个眼皮打架,打发他们三个睡下后,青木和刘云岚才过来,一看堂屋里的情形,笑道:“饺子包好了?云岚还说来帮忙哩。葫芦哩?”
槐子笑道:“睡了。说是要等爹娘过来,哪里熬得住,菊花就让他先在这睡了。”一边让他们坐,何氏又招呼吃茶果。
张大栓仲了仲胳膊,笑道:“总算忙完了,如今就剩下吃喝说闲话喽。你们小辈在这边闹,我去找你爹。”
青木微笑道:“张叔快去吧,矮子叔刚过去哩。”
张大栓急忙道:“那我得快点!”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外。
张杨对青木抱怨道:“他们几个小的一睡,我们都觉得没啥趣了。三十晚上咱又不想看书,唉,睡觉好像也早了点。”
青木忍不住笑道:“你把他们当成解闷的哩?”
这是三十晚上,菊花和刘云岚自然不再做针线,边嗑瓜子边听刘奶奶说老古话,听了张杨的话不禁也有些好笑。
也难怪张杨这么想,随着这一茬男娃女娃都成亲生娃后,再想像前几年那样聚集在一块嬉笑玩阄可不容易了—都有各自的事情。比如梅子,总想来找菊花说话,可是两个娃儿就绊住了她,这三十晚上更不可能出来了。余者男娃们也都有了家,要串门也是在附近,像菊花也就和娘家人走动勤些。
槐子忽然对弟弟笑道:“解闷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