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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言辞朴拙,逮着机会便说“想同你睡”的。
有那炫耀学问的,指着风儿指着沙儿说“啊,快看快看!那爱情的旗帜在你脸上高高飘扬!”
有那直来直往的,别的不管,大马金刀一句,“你问这世上还有谁爱你,哈!不错~正是在下!”
也有那拐弯抹角的,眼巴巴转了半天弯,顿号、破折号、省略号用了个干净后,才说出自己的花花心思,“你……你愿不愿意以后做我儿子的妈……”
…… ……
就如同此时此刻,就如同捏捏红,他说了半天,其实什么重点也没有说清楚,他笨拙、丢三拉四,他的焦虑显得有些傻乎乎的,就算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个俏皮话,也能生生讲丢其中的妙谛。
然而,受够了生活复杂以及卖艺生涯的为望城,却悟了。
很好!他想。
真够劲,他接着想,浑身燥热不安,那些早已忘怀了的初夜的感觉又重新冲回脑际,从前的经验乃至技巧反而统统飞得不见影儿,只一心的禽兽欲如狼似虎。
躯体归躯体,灵魂归灵魂。
风灭了香,月倒廊,直照得行房人肠热影儿凉。
还是从接吻开始————很多个没有做作的吻,让多事鼻息穿越障雾,嗅得官能魂不守舍,亲昵的背后是柔顺、体贴、关爱、倾心,是没有戒备,是自然天成,是互相爱慕。
为望城起身宽衣,粗犷之外尤有妩媚,姿态火辣刺激,足以令人情死。
捏捏红愣愣侧首看着。
他们俩虽然自称相爱,不过实际上,却也从来没有如此赤裸着肝胆相照过。
渐渐地,伴随着由于肉体、理性、精神的袒露而产生的温情逐渐被征服欲取代,所谓生民有欲,流连放荡,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哪一个轻薄儿郎不想咬牙切齿叫一声祸水,然后扑过去,对闹着脐下的风流快活————
祸水祸水,自古,也就只有祸水,才能折灭淫火。
戏台已成,唱戏的各自就位,很显然,角色业已分配完成,为望城是花脸,捏捏红是刀马旦。
只见刀马旦非常紧张的模样,又仿佛假装着不紧张地仰头大笑,他尽量想显得轻松一点,然后再说些很美很好的体面话,让这开手浩浩荡荡,方是状元身份,然而,毕竟只是个童男,一旦从极细微的意义上理解了色情,所有冷静立时壮烈牺牲。没有别的,只觉得身体滚烫,鼻腔脆弱,大丈夫七尺腰领,连同胯下那二两黄金肉,即将被罨杀于瓮中。
形势已经改变,蓦然勃起的电光火石,仿佛梦破的另一种读法————若无所主,仪态万方,黑白顿成五彩。
为望城压着捏捏红,整个身体的重量分于左半,抚摸的动作繁多且纷乱,心思却只在嘴唇,并表现出对身体阅读的难以厌倦————皮肤掩映下的青青血管,身下人的酡脸,喘息的口,圆睁的目,有耳听得见的体液暗涌,那怀揣的小鹿,扑通扑通扑通通通的心跳,门扉轻扣,胸腹潮音,一时间,毛发统统后退,隐约的哪里,有股正值壮年的肉香。
目视之、手扪之、唇吻之、液汰之、体会之、注脚之、眉批之,瞬间觉心摇摇若不自持,仿佛染上了许多花花公子都得的病————阴茎异常勃起,所谓“挺纵不收”,所谓“强阳不倒”,一切变化无不暗藏玄机,意欲揭开泥封,看看柔软心机下苦酿作的水酒形裸体。
两人像即将肉搏一般,胯下猖狂,神思迷茫,形式却异常简单,标题可有可无,爱情的姿态远比要害来得坚挺。
枕边是一瓶清洗烫伤的去年冬天的融雪。
为望城已将膝盖顶入捏捏红的两腿之间,虽然动作熟练,不过态度却显得腼腆,还带着某种亲切捉狎的意味。
捏捏红则弓背后仰,尽量配合,他不再压抑被征服的感受,或者勉强自己继续一条好汉的角色,反而呻吟得、上气不接下气得,如同一个纯情的小姑娘。然而百忙之中,他还是记得伸出了左手,牢牢握住为望城几乎撑不住自己的右臂,显然,就这个体位而言,他是做出了违背男性本能的牺牲。
这个牺牲极其勇敢,所承受的远远超过从前可能遇到的一切,甚至令捏捏红觉得,也许自己就要呜呼哀哉,熬不过初夜便死在为望城的身下————亡年十九岁。
弥留之际,他哎呀一声大叫,雪水的润滑作用令人高蹈。
为望城的手指停了片刻,勉强忍耐着,为即将的行使的暴行付出最后的体贴,朦胧中,似乎想起了十二与云阳,想起了为奇与孩孩,想起了许多爱情忧郁悲惨的结局。
床事不是最初,也不是结局,那些所谓的技巧、经验、责任,不过一阵烟,只在一呼一吸一停顿间,闭目定晴前分明所在的居停,早不是当日光景。
情之所至,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不知其所离,不知其所合,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若存若亡,激励得人一往追之,快意难止,心绪尤不能及,哪管念来怅然。
童子功的余烬正随着喘息,以好端端的形状在身上化为灰烬。
细流土壤,或补高深,爝火桔槔,或资明润,很多部位都随之起了剧烈的变化,尤其是一脐之下两胯之间,时而硬翅翅直上直下,时而软绵绵东倒西歪,仿佛急欲找寻自己的尺寸、比例,发掘自己的真相。
为望城眯目,瞬间被性迷狂攫住了一切,理性的控制到此为止,对销魂欢愉的预感,死的焦虑,生的庆幸,都高飏入旋风中。
他向前挺身,床技因这个动作而变得极其凶蛮————短镜头,撕裂、劈杀、回刺。
捏捏红尖叫,抗拒死亡的感觉,不过,他却没有以巨大的臂力和武功阻止被进入,反而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与本能相违抗,这动作虽与获得快感风马牛不相及,但心里面还是高兴的,有一股火,想为他做牛做马,其风不言而喻,在一轮又一轮的征战中,直愿意当场将自己排泄一空。
潜龙勿用,欲海淫渊不夜天,交媾从来不是在真空中进行,尽管它本身是一种生物的、肉体的行为,却又根植于情感的最深处。
这就是人类伟大的工作————俗称“花脸鏖战刀马旦”。
操刃抢攻的花脸;分腿仰躺的刀马旦;
姿态动人且笔直地倾情律动的花脸;
发出纺纱织布般嘎吱嘎吱尖叫的刀马旦;
角色与角色,行当与行当错位相交,不问你我,不分彼此,有人拾起自己的灵魂放入一个湿润的所在,有人则将满腹火热化作流泉,喷向天空。
这就是工作,人类伟大的工作,在极端单纯中,类似复杂经验的简易操作————后庭失语,男器进出,摩擦运动无关生殖,只求在内壁狭长————其实很短的一段肌肤上来回找乐子。
到处都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隐忍不住的呼喊声,绸子阻隔的撕裂声,铁锹破开动土的耕耘声————坚冰在火烛作用下融作露滴,蒸为水汽。
双方逼近,抽插,相互体贴、相互理解、热烈且别开生面地自我完善,然后部分分离,坚持着固守自我与放弃自我的动力学过程。
在这过程中,不知是菊在动?还是刀在动?
佛说:菊花与刀都不曾动,是施主们的心在动。
那么心也,置身何处?
置于对方之体力活动,则为对方之体力活动所收;
置于对方之长剑,则为对方之长剑所取;
置于反攻对方之态,则为反攻对方之态所摄;
置于不甘失身之念,则为不甘失身之念所碍……
总之,唉,这心,算是给丢了,或者乐山乐水,或者随处俯仰,两相情愿,平地惊雷,自思自的春,自耕自的田,自落自的红,自开自闭自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