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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荩双肩直颤,将脸埋在掌心里良久,才抬起头,找回呼吸。
周二。
盛夏烈日,早晨起床,夏蝉就在枝头鸣叫不停。戚博远杀妻案再次开庭,花蓓昨天就在晚报上洋洋洒洒写了千言,把从案发到现在,整个过程都回味了一遍。钟荩和凌瀚晚上散步时,也从报亭买了一份。
灯下,凌瀚边看边夸奖花蓓报道写得越来越好。
钟荩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她悄悄打量凌瀚。似乎,关于“安乐死”的话题,只是他一时想不开时的语无伦次,他已经忘了。
今天庭审对媒体和公众开放,但是戚博远将缺席审判。
钟荩笑着问凌瀚要不要去法院欣赏她光辉的形象,凌瀚回答,他等着看花蓓的报道好了。
临出院门,钟荩回了下头。凌瀚站在露台上目送她。露台外面装了一排花台,种了些草花。数太阳花开得最好,有白有红,还有灿烂的橙,艳丽多姿。钟荩笑着送上一个飞吻,凌瀚含笑颌首。
院门咣地关上,钟荩突地又掏钥匙把门打开。
凌瀚还在,她深吸一口气。“今天我回家会很早,你别出门,晚上吃绿豆粥,好么?”
凌瀚挤挤眼睛,意思听见了。
“我把手机调成震动,你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
凌瀚失笑,戳戳手腕,告诉她时间不早了。
“你会等我么?”钟荩仰起头,问道。
凌瀚从露台跑下来,叹口气,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向巷子口。有两位拎着菜篮的老妇人与他们迎面相遇。其中有一位碰见过几次,钟荩自然的微笑招呼。
擦肩而过,钟荩听到另一个老妇人问道:“谁呀?”
“新搬来的小夫妻,哎哟,恩爱着呢,一刻都不能离,走路都牵着手。”
“新婚吧!难得见到这么般配的,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那个姑娘穿的啥制服?”
“检察官!”
“啊,好有本事。老公是做啥的?”
“肯定更有出息,不然也娶不到检察官!”
钟荩噗地笑出声,扭头看凌瀚。凌瀚捏捏她的手,替她打开车门。“我哪里也不去,煮好绿豆汤等你回来。”
钟荩踮脚,轻啄他的唇,“亲亲我的家庭煮夫。”
高尔夫远去,在早晨的车流中,很快没了踪迹。
凌瀚站了好一会,太阳蒸出了他满额头的汗,他仿佛都没感觉。他去最近的超市买了袋绿豆,经过花店时,看见一辆小货车停在门口,小妹正在卸货。有一筐马蹄莲特别新鲜,他买了一束。
钟荩嫌玫瑰刺多,除了油菜花,她喜欢马蹄莲。她告诉他马蹄莲又叫海芋,台湾有大片的花田种植这种花,开花时节,田埂上常有成双结对的恋人们散步、拍照。
她眼露羡慕之色,他笑问她是不是想去台湾,她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想去台湾,我只想和你一块去看海芋花田。
付好钱,他往回走。顺路在附近水果店买了点木瓜,想着睡前可以做木瓜牛奶,有助于睡眠。
路上,他给卫蓝打了个电话。
卫蓝也没有来宁城看庭审,她咬牙切齿地赌咒,她要上诉,要拆穿戚博远的阴谋。
世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卫蓝夫妻先后担任过凌瀚的主治医生,但卫蓝一直不知凌瀚与戚博远的关系。付燕的保密工作非常成功。
凌瀚要求卫蓝给他快递处方过来,他的药快没了。
卫蓝大惊:“我给你的药可以吃到秋天。你加大药量了?”
凌瀚沉默。
“药量不可以随意增加。最近有什么不适么?”卫蓝问得很婉转。
“没有,是我不小心把药打翻了几瓶。”
卫蓝笑了,“你撒谎都不打草稿么?知道了,别贪恋温柔乡,疏忽病情。我传真一份处方给你,但不会给你很多药,你尽快来北京。”
凌瀚答应。
宁城真的像着了火,几步路,走得衣裤皆湿。远远地看见小屋的院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他看过去,那人也回身打量着她。
是方仪,凌瀚微微愕了下。钟荩这几天都没回家,方仪寻根追底来了。
“你就是凌瀚?”方仪对凌瀚的第一印象很不错,除却家世,她认为凌瀚比汤辰飞入眼。令人觉得安全的男人,英伟俊朗,沉稳内敛。
“阿姨好!”凌瀚慌忙打招呼,把院门打开,请方仪进去。
“你认识我?”
“钟荩和阿姨很像。”
方仪笑了,这人很会说话。“租这样的一套房子要不少钱吧?”方仪巡睃了一圈小院。
凌瀚给她榨了杯西瓜汁。
“既然租房子,何必要这样讲究?”
凌瀚淡淡地笑,在她对面坐下。
“钟荩很喜欢你。”方仪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我一直以为她很乖,没想到她会前卫到婚前同居。”
凌瀚搓搓双手,窘到耳朵烧得通红。
“我们家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想你应听说了。我尊重钟荩。”方仪拿过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房产权和一本土地证,“都是抛头露面的人,同居不是个事。钟荩刚调进省院,名声非常重要。”
她把两本证书推给凌瀚,自嘲地笑道:“当初为了华丽转身,特地做的防备,用了钟荩的名字,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阿姨?”凌瀚怔住。
“钟荩从小看似很听话,但有些事她非常犟,比如她去江州工作,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明白我留不住她的,不如就早点放。房子只是暂借给你们结婚,你还是需要努力赚钱。我想你一定觉得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可能更安心。是不是?”
方仪没有久坐,话讲完,就告辞了。
有一辆白色的本田来接她,开车的男人头发灰白,戴眼镜,气质儒雅。他朝凌瀚微微一笑,凌瀚轻轻颔首,两人都没说话。
钟荩和方仪一点都不像。如果她有方仪一半会保护自己,他是否就拿得起放得下?如今真的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凌瀚打开房产证,房子位于江畔,无论房型还是地段,在宁城,都是极好的。房主是钟荩。方仪的语气谈不上温和,但她对钟荩还是疼爱的。
手机响了。
“凌瀚,我在休息室,一会就开庭了。你在哪?”钟荩的声音很紧绷。
“我在小屋。”
钟荩突然放低了声音,“今天特别想你。你呢,想我没有?”
凌瀚黯然低头。
三年前,从江州回北京,在他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每一天,想她,是他唯一快乐的事。
67,甜蜜回归(五)
钟荩其实刚把车停下。
合上手机,她久久地把头仰着,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能把两眼的泪水安然盛放在眼眶中。
牧涛过来轻敲车窗,“怎么还不下来?”
钟荩从邻座拿过公文包与卷宗,努力想扯出一丝笑,却没成功,“天太热了。”心口堵得难受,她用力地深呼吸。
“因为今天庭审对外开放让你紧张?”牧涛问道。
她低下头,“不是!”
两人拾级而上,背后有脚步声跟上,钟荩回过头,常昊和助理来了。助理喜形于色:“钟检,我们又见面了。”
钟荩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眯起眼睛看着从天上漏下来的参差不齐的阳光,然后再慢慢收回,凌瀚惨白的面容在她面前不停晃动。
常昊的注意力从下车时就黏在钟荩身上。
无法置信,不过相隔两天,她的状况似乎更坏了。眼窝深陷,颊骨突出,脸上还有不正常的腮红,看人时眼睛都不聚焦。
牧涛在,他不能问什么,只好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四人进了休息室,常昊倒了杯白开水给钟荩。
没人讲话,恍若四件静止的家具。钟荩用水沾了沾唇,听到外面120的车拉起了响笛,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书记员打开了法庭的门,媒体和公众进来,一一落座。
“检察官和辩护律师该进场了。”书记员跑到休息室说道。
钟荩突然感到心口泛起一缕腥甜,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她一惊恐就这样,从小就这样。 这时,她必须做事,不停地做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开。
“钟荩?”
钟荩抬起眼,看见牧涛的嘴巴一张一合。她转身就往洗手间跑。
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胃里没有东西,她趴在马桶上干呕,泪水顺着两颊,流淌了下来。
“钟荩!”轻轻的叩门,常昊在外面喊她的名字。
“就来!”她努力站起来,腿一软,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摔去,额头碰在马桶边上。她立刻就觉得痛入心肺,眼泪都出来了。
她试图用双臂把身体撑起,但是不成功,这一跤把全身力气都摔尽了。
钟荩紧紧闭上眼,吸进一口气,准备再来一次。
忽然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托住她的腰,将她搀了起来。
常昊久等不见人,想都没想,直接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钟荩指指洗手池,她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她顾不上羞窘,先得洗把脸。
常昊把她扶到水池边,冰凉的水拂到脸上,钟荩才舒了口气。“我没有怀孕。”
常昊抽了张面纸递给她,“我知道,你只是惊恐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