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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照吩咐做了,与此同时,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个女人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办完事情,她又回到另一个看护身旁的座位上,她的这位同伴此时也已经回到房间里。柯尼太太一脸的不耐烦,裹了裹围巾,在床下首坐下来。
见习药剂师削好牙签,便一动不动地立在火炉前边,足足剔了十来分钟牙齿,然后也显得越来越不耐烦,他向柯尼太太说了声祝她工作愉快,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们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一会,两个老太婆从床边站起来,蜷缩在炉火近旁,伸出皱巴巴的双手取暖。火苗把一团惨白的亮光投射到她们枯槁的脸上,将她俩那副丑八怪的样子照得更加狰狞可怕。她们将就着这种姿势,低声交谈起来。
“亲爱的安妮,我走了以后,她说了什么没有?”报丧的那一位问道。
“一个字也没说,”另一个回答,“有一阵子,她照着自己的胳臂又是扯又是拧,我把她的手逮住,没多久她就睡着了。她身上没多大力气,所以我轻轻松松就把她制服了。别看我也是吃教区的定量,再不济也敌得过一个老娘们——没错,没错。”
“大夫说过给她一点热葡萄酒,她喝了没有?”前一位问道。
“我本想给她灌下去,”另一个回答,“可她牙咬得紧绷绷的,手死死地抓住杯子,没法子,我只好把杯于缩回来,就那么把它给喝了,倒真不赖哩。”
两个丑八怪提心吊胆地回头看了一眼,断定没有人偷听,又往壁炉前凑了凑,开心地嘻嘻笑了起来。
“我心里有数,”先开口的那一位说,“她照样会来这一手,过后打个哈哈就算了事。”
“嗨,那是啊,”另一个答道,“她有一颗快活的心,好多好多漂亮的死人,跟蜡人一样清清爽爽,都是她送出门的。我这副老眼见得多了——嗨,这双老手还摸过呢。我给她打下手,总有几十回了吧。”
老太婆说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在面前洋洋得意晃了晃,又把手伸进衣袋胡乱摸了一气,掏出一个早已褪色的旧白铁鼻烟盒,往同伴伸过来的手心里抖出了几颗鼻烟粉末。两人正在受用,女总管本来一直在悻悻不止地等着那个生命垂危的妇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这时也走过来,同她们一块儿烤火,她厉声问到底得等多久。
“夫人,要不了多久,”第二个老太婆抬起头来,望着病人的脸说。“我们谁也不会等不来死神的。别着急,别着急。死神很快就会上这儿来看我们大伙儿了。”
“住嘴,你这个疯疯癫癫的白痴。”女总管正颜厉色地说,“你,玛莎,给我说实话,她以前是不是这样?”
“常有的事。”第一个老太婆答道。
“不过再也不会这样了,”另一个补充说,“就是说,她顶多再醒来一回——您得留神,夫人,那也长不了。”
“管它长啊短的,”女总管暴躁地说,“她就是醒过来也看不见我在这儿,当心着点,你们俩,看你们还敢平白无故打搅我,给院里所有的老婆子送终压根儿不是我分内的事,我才——不说了。当心着点,你们这此鬼老婆子,真不识相。你们要是再敢糊弄我,我会立刻收拾你们的,话说在前头。”
她正想匆匆走出房间,两个妇人朝病床转过身去,忽然齐声大叫起来,柯尼太太不禁回头看了看。原来病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朝她们伸出胳臂。
“那是谁?”她用空洞的声音嚷道。
“嘘,嘘。”一个妇人俯身对她说,“躺下,躺下。”
“我再也不躺下了。”病人挣扎着说,“我一定要告诉她。上这边来。近一点。让我悄悄告诉你。”
她一把抓住女总管的肩膀,按进床边的一把椅子里,刚要开日,又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老太婆正朝前躬着身子,姿势很像一班心情急迫的听众。
“把她们撵走,”病人昏昏沉沉地说,“快啊,快啊。”
两个干瘪老太婆一起大放悲声,开始倾吐无数可怜巴巴的哀叹,苦命的好人竟然病得连自己最知心的朋友都不认识了,她俩作出种种保证,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离开她的。这时,她俩的上司把两个人推了出去,关上房门,又回到床边。两个老太婆被赶出来以后,腔调也变了,她俩透过锁眼直嚷嚷,说老沙丽喝醉了,这一点的确不是不可能的,除了药剂师给她开的一剂用量适中的鸦片而外,她正在最后一次品尝的掺水杜松子酒的效力下受煎熬,那是这两个可敬的老太婆出于一片好心,背地里让她喝下去的。
“现在你听着,”濒临死亡的妇人大声地说,好像正在拚命挣扎,企图重新点燃一颗即将熄灭的生命火花。“就在这间屋子——就在这张床上——我伺候过一个可爱的人儿,她给带进济贫院来的时候,脚上因为走路弄得全是伤痕,糊满了尘土和血迹。她生下来一个男孩,就死了。让我想想——那又是哪一年。”
“管它哪一年,”那位心情不好的听众说道,“她怎么了?”
“唉,”病人喃喃地说,又恢复了先前昏昏欲睡的状况,“她怎么了?——她怎——我想起来了。”她喊叫起来,身体剧烈地抖动着,脸上腾起一团红晕,两只眼睛凸了出来——“我偷了她的东西,是我偷的。她身子还没冷——我跟你说,我把那东西偷走的时候,她还没变冷呢。”
“看在上帝分上,偷了什么?”女总管大喊大叫,样子像是在喊救命。
“这个!”病人用手捂住对放方的嘴,回答说。“她唯一的东西了。她需要衣裳挡挡风寒,需要东西吃,她却把这个保存得稳稳当当,放在心口上。我告诉你,这可是金的。值钱的金子,可以用来保住她的命。”
“金子!”女总管应声说道,病人向后倒去,她急不可待地跟着俯下身来。“说啊,说啊——是啊——是什么东西?那个当妈的是谁?什么时候的事?”
“她嘱咐我好好保存着,”病人呻吟了一声,答道,“她托付了我,我是唯一在她身边的女人。她头一回把挂在脖子上的这个东西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把它偷走了。那孩子的死,或许,也是由于我呢。他们要是知道这一切,兴许会对孩子好一些。”
“知道什么?”对方问道,“说啊。”
“孩子长得真像他母亲,”病人絮絮叨叨地说,没有理会这个问题。“我一看到他的脸,就再也忘不了了。苦命的姑娘。苦命的姑娘。她还那么年轻。多温驯的一只小羊羔啊。等等,要说的还多着呢。我还没全部告诉你吧,是不是?”
“没有,没有,”女总管一边回答,一边低下头,全力捕捉这个垂死的妇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她的话音已经越来越低微。“快,来不及了。”
“那个当妈的,”病人说话比先前更吃力了,“那个当妈的,死亡的痛苦一来到她身上,她就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只要她的宝宝活着生下来,还能长大的话,那一天总会来的,到时候他听到人家提起自己苦命的小妈妈是不会感到丢脸的。‘噢,仁慈的上帝啊!’她两只瘦丁丁的手交叉在一块儿,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姑娘,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上,你总得替这孩子安排几个好人,你得可怜一个孤苦伶丁的孩子,不能扔下不管啊!”’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们叫他奥立弗,”病人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把金首饰给偷走了,是——”
“对呀,对呀——是什么东西?”对方大叫一声。
她急迫地向老太婆弯下腰来,想听到她的回答,又本能地缩了回去。老婆子再一次缓慢而僵硬地坐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倒在床上不动了。
“死硬啦。”门一打开,两个老妇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说道。
“总归到底,什么也没说。”女总管应了一句,漫不经心地走了出去。
两个老太婆显然正忙着准备履行自己那份可怕的职责,什么也顾不上答理,她们留下来,在尸体周围徘徊着。
第二十五章
在本章中,这部传记要回过头去讲费金先生以及他的
同伴了。
当某镇济贫院里发生上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费金先生正坐守在老巢里——奥立弗就是从这儿被南希姑娘领走的——他低低地笼着一雄烟雾凫凫的微火,膝盖上放着一只携带式风箱,看样子他早就打算把火拨得旺一些,不曾想自己倒陷入了沉思。他双臂交叉,两个大拇指顶住下巴,神不守舍地注视着锈迹斑斑的铁栅。
机灵鬼、查理·贝兹少爷和基特宁先生坐在他身后的一张桌子旁边,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玩惠斯特牌戏,机灵鬼和明手,对贝兹少爷和基特宁先生。首先提到名字的那位绅士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聪明过人,此时脸上又多了一分微妙的表情,一方面专心打牌,一方面紧盯着基特宁先生的手,只要机会合适,就敏锐地看一眼基特宁先生手上的牌,根据对邻居的观测结果,巧妙地变换自己的打法。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机灵鬼戴着帽子,一点不假,这本来就是他在室内的习惯。他牙缝里照例叼着一根陶制烟斗,偶尔把烟斗移开片刻,这也只是在他认为有必要从桌上放着的一只酒壶里喝两口提提精神的时候,这只容量一夸脱的壶里盛着供大家享用的掺水杜松子酒。
贝兹少爷玩得也很专心,可是由于天性比起他那位技艺娴熟的同伴更容易激动,看得出他品尝掺水杜松子酒的次数比较频繁,外加一个劲地打哈哈,牛头不对马嘴地瞎扯一气,跟一副讲究学问的牌局很不相称。的的确确,机灵鬼本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精神,不止一次借机向同伴严肃指出,这种举止很不得体。贝兹少爷对绝大部分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