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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说,你们的新型建筑材料厂就建在欧亚大陆桥上,一头连着连云港,一头通往阿姆斯特丹。你龙海的胃口可不小哇。”荆副市长指着龙海的鼻子说道,大家都附和着哈哈大笑起来。
荆家农走后,凌清扬让白舒娜陪着,重新又进了成品仓库。偌大的库房内,产品正源源不断从流水线运送过来,在打包机上装箱,排成长龙的车队鱼贯而入,把货物运来。大的集装箱和货柜车从库房外的货运车厢吊装进来,装满货后,直接挂车皮沿铁路线运走。
穿过繁忙的前排仓库,凌清扬来到后排库房,这里倒显得分外冷清,一些麻雀正在关闭的库门处啄食,见人来了,扑扑棱棱地飞走了。白舒娜有库房的钥匙,吱吱呀呀地推开库门,只见里边堆满了化肥袋子,袋子上印制着菱形商标,注明着生产日期,大概是化肥厂破产前滞销的库存。听白舒娜介绍,这些化肥成了龙老板的宝贝,她几次请求清仓处理,给新产品腾出库位,可龙海执意不允;有家客户闻讯专程登门收购,也被龙海堵了回去。并且反复叮嘱白舒娜,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能擅自处理这批化肥。
凌清扬走进库房深处,果然见到一垛垛密密匝匝垒成小山似的化肥袋子,而且越向里走袋子堆得越高,每垛化肥码放得十分整齐,中间留着出货的通道,停放着铲车和小推车。凌清扬无意间注意到:通道上留有车胎的印痕,轮痕中有着新鲜的黄土粒,并且间有少许的青灰土。
“这里每天晚上有人干活,天明就收工,听说是为了扩建仓库,正在修地下的通风排污管道。”
“这些工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在劳务市场上雇的力工,都是西北偏远地区的农民,一星期就轮换一批人,麻烦得很。”
“怎么换得这么勤。”本来漫不经心的凌清扬奇怪起来。
“龙总说,这人时间长了不好使,老磨洋工,得经常换,反正人好雇,一码一利索,干完活发给工钱走人。”
污点 二十一(2)
两人正说着,库房外进来几个保安,跟在后边的是夜间带班的工头,这人是龙海的一个姓熊的亲信,长得粗壮黝黑绰号叫“黑塔”。见库房里有人便厉声喝问起来,当看清是凌清扬,马上换了副笑脸,忙上前搭讪着。
“这里化肥堆积,那边产品爆满,为啥不清仓腾库啊?”
“龙董事长有位朋友做西北化肥总经销,过几天要整车皮一次买走,要说硝酸磷化肥质量真好,全是一等尿素呢。”“黑塔”顺手抽过一根铁签,插进一个化肥袋子,抽出来时,签头上果然是雪白晶莹的颗粒。
凌清扬捏过几粒,放在手心里揉搓着,不一刻便融化了。
“要赶快催办,不然到了雨季,产品爆了棚就误大事了。”凌清扬用股东的口吻对“黑塔”说,对方连连称是,库门很快在身后上了锁。
凌清扬在厂区转了一遭,避开客人独自用了餐,又让白舒娜陪她到专家公寓去洗澡。末了换了一套白舒娜的便装穿在身上,借了台自行车,说要到市里闲逛,骑上车子悠哉游哉地出了厂门,却把自己那台鲜红如火的宝马车留在了公寓外边。
望着这个高深莫测的女人远去,白舒娜立即拨响了一个电话。
白舒娜觉得自己此时像站在黄河的湍急旋涡之中,陷入了难以解脱的重重矛盾:对凌清扬她开始心存芥蒂,现在又心存感激。因为这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从她身边夺走了郭煌;又在她人生最艰辛的日子里,把她轻而易举地从博物馆安排到了龙海集团。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对自己的青睐并非完全出自利用,现在她终于悟出:自己的长相很像她年轻的时候,她是把自己作为了情感上的替代物,当成了她的女儿。
前不久,女民警何雨找了她,让她帮助掌握凌清扬的情况,何雨告诉她:彭彪盗的是假画,真画仍然下落不明,你作为保管员有责任协助公安机关查清案子,这样不仅解脱了自己,彭彪也有了从宽的条件。白舒娜答应了。尽管她不太适应这种思维——因为凌清扬还在指使她监视龙海,这样一来自己简直成了这黑白方阵中间的棋子,进退两难。最终,还是法律的力量占了上风。何雨同时告诫她还要格外小心,因为在龙海手下工作,等于是在玩火,每日每时都要心存戒备。
凌清扬骑着自行车一路行驶,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在耳后飞扬起来。她先登上了古城墙。这一带城墙原来残破不堪,断裂的城垣裸露着夯土,因被人冬季当成和煤的胶泥用了,夯土层给挖得百孔千疮。城外的黄沙几乎可以湮埋到城垛的女墙上,沙土中长着东倒西歪的刺槐和酸枣树,一到春季这里黄沙滚滚;现在,这些破败和萧条已荡然无存,代之以修葺一新的青灰色城墙,并且从旁边的磴道拾级上去,还可以骑车绕城一周。凌清扬站在城墙一隅,向城中默视良久,而后从磴道驶入城中,进了一家有着孩子唱歌声的宽敞院落。
这一切都进入了何雨的眼帘,她和梁子骑着车一前一后在后边跟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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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雨注意到,这是一家SOS儿童村,过去曾是由民政局管的福利院,现在成了专门收养弃婴和流浪儿的地方。
凌清扬出了儿童村,又驱车到了一家居委会,向老太太们询问打听着什么,最后,又来到了市公安局的人口管理中心,查询了半天常住人口的信息。
事后得知,凌清扬是在找一个叫何姚氏的老太太,老人于八十年代突发心脏病去世,之后注销了户口,死时没有任何亲戚,是居委会帮助料理的后事。有人提供:老太太生前帮人带过一个婴儿,又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更多的情况就不掌握了。
何雨惊奇地发现:这凌清扬对梁州的街道似乎非常熟悉,从不问路,像什么双龙巷、黑墨胡同这些连何雨都没有走过的小街道,她却能轻车熟路地行走。何雨和梁子扮成情侣有意贴近她时,竟意外发现她说的竟是本地话,有几句还是梁州地道的方言,何雨不禁大为诧异,她绝不相信:一个异乡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梁州城如此了如指掌,活脱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这个背景复杂的神秘女人,到梁州所接触的人几乎都与壁画被盗案有关:做仿品的郭煌、保管员白舒娜,还有博物馆的秦伯翰。她来梁州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被盗的壁画会不会落在她的手中。这一切显得疑云密布而又毫无确证。根据英杰的安排,凌清扬既是嫌疑对象,又是市里经济开发中需要保护的重点人物,因此要求何雨他们对她做保护性的控制,以便发现线索。
污点 二十一(3)
凌清扬穿街走巷,直到城市西北角一片待拆迁的旧街区,才停下来。这条街叫三眼井,是一条不足三百米长的小街道,因一家宅院中有一口三眼的水井而得名。街道两侧大都是清末民初的老旧房屋,院内的居民已经搬迁一空,院墙上都用白石灰刷上“拆”的醒目大字。午后的阳光温暖而适意,墙头上探出的树枝偶有几片落叶在微风中飘落,旋转着落在街道的方砖路面上,这寂寥空旷的老街总能勾起人们对已逝年代的记忆,而这记忆也将随着老街的消失渐渐被人遗忘。
凌清扬终于在一座门楼前停下来,她在仔细分辨了被灰垢蒙蔽的门牌之后,推车走了进去。
已经整整二十多年没有再踏进过这熟悉的院落,走过有着砖雕的影壁墙,记忆中的那道木柱石座的二道门已没了踪影,原来宽敞的院子被两边盖起的小厨房挤得十分狭窄,那口三眼井上的辘辘早已换成了自来水龙头。她移步到北屋正房,门前的两棵枣树已近干枯,像一对行将就木的老人,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碧绿葱茏,其中的一棵的下半截,仍然遗留着被烧黑的疤痕。
泪水慢慢溢满了双眼,面前恍然出现了那堆令人心悸的熊熊大火。那是文化革命的头一年,一群戴红袖标的青年神色威严得像树下的烈焰,而点燃火焰的燃烧物却是家中所有的图书,因为那些精装书太难烧毁,被人用棍子挑着,把枣树干也给烧着了。身为梁州大学教授的父母被命令跪在火焰前。幼小的凌清扬那时完全被恐惧压倒,直到院内剩下一堆灰烬,父母不知去向,她才如梦方醒地号啕大哭起来。父母自杀的消息,是被姑母搂在怀中得知的。在这个院子里,她又生活过十几年,直到最后悲痛欲绝地出走海外。
凌清扬将枣树下的土捧到了正房门口的青石板上,堆成小堆儿,然后从挎包中抽出一撮短香,劈出了三根,再用火柴点着插在了土堆上。立即,有袅袅的白烟从香头上飘起,一股淡淡的清香向四周弥漫开去。紧接着,凌清扬作法似的又掏出一包黄纸,一小瓶白酒,将酒细心地洒在黄土周围,然后将黄纸用手捻开,轻轻铺在土堆上。黄纸被她点燃,火苗冉冉升起,烧过的纸灰被热气托举,在空中慢慢地飘飞,像从另一个世界飞来的黑蝴蝶。凌清扬在飞舞的纸灰中凝视老屋,深深地弯下腰,再弯腰,鞠了三个躬,颤声说道:“爸、妈……你们不孝的女儿姚霞来看你们了……”
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良久,她走近老屋,倚门坐在门框的石礅子上,默默凝视着静悄悄的院内,搜寻着少女时代点点滴滴的回忆。就在门口这块大青石板上,她缠着父亲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月亮透过枣树的枝叶照得满院清辉,又圆又大的西瓜在冰凉的井水中泡过,她还非要在瓜瓤里洒了白糖才肯吃;写作业怕热偷懒,还要母亲给扇着扇子,小院子里曾回荡过她多少银铃似的笑声啊。可如今物是人非,人去屋空,这破败的院落连同这记忆将永远地消失,她的心头顿然涌起一阵无家可归的隐痛,便把头一下子伏在膝盖上,无声地抽泣起来,而且一任泪水滂沱。
不知隔了多长时间,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