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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望春站在茶楼的二楼窗台口,西边残阳如血,楼下民众哀哭之声几达云霄,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剑,紧得恨不得把剑都掐入了自己的手掌里去。
上海沦陷的时候,因为是战区,死伤的大多是战士,所以虽然感觉悲壮却没有眼前民众的尸体横列在前的这种绝望。这些,这些都是仰仗着他们保护的国民啊!
鲍望春忍不住问自己: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责任又是在哪里?
一时间,心血沸腾,就连身体都忍不住晃了晃。
“小鲍鱼,你不用担心。赐官鬼精得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陈宜昌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周天赐而心里交瘁,连忙扶着他坐下来,“你身体本来就没有好透,哎,今天出来已经好勉强了。要不是现在下面乱成这样,我早就送你回去赐官那里了,你,歇一会儿,别看了,别看了。乱七八糟有什么好看的……”
鲍望春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周天赐,因为如果赐官出了事,他心里一定会知道。到时候无非也就是跟他下黄泉而去罢了,有什么可怕的?他担心的是遭到轰炸以后的广州政府的决定。
怅然一叹,“老爷子,我要,回去。”
“啊……等一下就好,现在下头乱。”陈宜昌微微顿了一下,当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鲍望春无力地扯扯唇角,“我要,回,军统!”
“咿呀——”楼下突然传来凄呛的一声二胡声,然后,一把沧桑嘶哑的嗓子唱了词曲出来:“凉风有幸,秋月无边……”
“啊,我的细妹啊!”街头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唤的名字无非是女儿的小名,但那惨号听在耳中却是直刺人心的悲痛绝望。
楼下的瞎子却还在唱,“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你,你回去又能做咩哉?好不容易脱身出来!”陈宜昌摇摇头,“而且你的身体又没有好,你要是回去,赐官定去仆街了!”
鲍望春却一握拳头,“广州,危在,旦夕!该有的,情报,都不齐!光,忙着,内斗……”一时气急反而说不下去了。
“大厦将倾,就算你一个人也挽回不了多少啊!”洪门的老爷子人老成精,局势怎么会看不明白?
“轰!”远处又是一幢楼因为过大的火势而瘫倒下来,顿时又惹起一片惨呼。
“小生缪姓乃系莲仙字啊……”瞎子的声音更加悲沧起来。
“就算,一个人,总比,没有人,好!”鲍望春这样回答。
“那么,”陈宜昌叹口气,“见过了赐官再走吧。”
“……好!”
“为一个多情妓女,唤作麦氏秋娟……”楼下的唱词虽然旖旎,但曲调声音却越来越伤情。
鲍望春知道他唱的是南音中著名的一段词《客途秋恨》,原来听听尚不觉得如何,只是现在衬着满天的血色残阳,映着烧红了天的半城火势,还有满城的哭泣哀号,顿觉人间惨音也就是不过如此。
凭栏听了一会儿,剑眉微微一蹙,正要命人下去叫那瞎子换个曲子,却又猛地听见几声尖叫,“打劫啊,打劫!”竟然有人趁着满城的混乱动手抢劫。
忍无可忍!手一拍窗栏腾身跃起,旁边的陈宜昌都来不及拉住他。
唱着《客途秋恨》的瞎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将军令!”接着一个重重的银洋就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大喜过望下,瞎子也不管其他了,一整胡弦,慷慨激昂的古曲《将军令》从凄呛的二胡里拉出来,虽然有些未尽其韵,但是突然间就把整个惨绝人寰的氛围转为了铮铮男儿的悲壮。
“呛啷!”南越王剑出鞘,直取抢劫他人的那群混混的首领。
鲍望春这番怒而出手,一个是自己动了真怒,二来也是想借此扫开所有悲伤绝望的氛围。但甫一交上手,却突然发现不对,对方竟然是一群高手!带头的首领从自己的身后拔出一把长刀,刀光森冷,那人的嘴角也逸出一丝狡诈的笑意。随即,鲍望春发现,自己被那群“混混”包围了,而陈宜昌老爷子他们却被老百姓堵在了茶楼的二楼,根本没有发现这里的不对。
“呛呛,当!”刀剑互碰,火星四溅。对方气势如山,出刀角度诡异,鲍望春猛然醒悟——日本人!
原来如此!
他杀了南本,铲除了日本在广州的据点,又突然地脱离了上海那个汉奸政府毫不客气地挂了他们的面子,想必,现在的他是日本人暗杀名单上的头号人物了。
也难怪日本人时隔一个多月才来报复,因为前面的一段时间他的消息被赐官完全封锁住,到底人在哪里不要说日本人不知道,就是军统局的上层也不知道。除了洪门有限的几个弟子,罗靖安还有赐官家里几个忠心耿耿的佣人,根本没有人猜得到他就躲在周家大宅里。但今天他出来跟曾市长会谈一事泄漏出去,踪迹可寻,日本方面的暗杀组也就随即出现。
狭路相逢勇者胜!鲍望春再不去其他的事,只是猛地仰天一阵长笑,一声断喝:“来得好!”手中南越王剑剑随人走,剑意森然。在其他人觉着都不过只是一个瞬间,他已经握着剑绕着包围圈走了整一遍,“呛啷”之声不断,竟然是那些日本人的军曹长刀在南越王剑下纷纷断裂。
日军暗杀组的首领没有想到才一个照面,自己手下的武器竟然就被毁了,不禁怒吼一声:“八格!”话一出口却立刻知道不对。
“是日本人!”老百姓中顿时有人大叫了出来。
“犯我,中华,者,”鲍望春手中南越王剑又是一摆,森然杀意逼向那个首领,“杀!”剑气满天!
这天因为要跟曾市长会面,应曾市长的要求,鲍望春没有穿军装,只是随意穿了件淡青色的长衫。但此刻南越王剑在手,但凡站在当场的人,耳中听着《将军令》,眼里看着这青衫握剑的男人,顿时觉得中华男儿本来就应该如此。
适逢《将军令》走到高潮,一个主音突然拔高,南越王剑映着如血残阳,就像在剑身上都镀了一层鲜血一样。剑有杀意,人有杀性,鲍望春淡青色的身影在不断发出的惨呼声,不断喷涌出的人血间,一步步往前踏去。而每踏一步,每剿灭一人,他就用他并不是特别响的声音说一句:“还我,河山!”
其他暗杀组的成员还想上来阻拦,一个刚举起半截军曹刀却发现自己的举着刀的手飞出了三丈之外,在他的惨叫声中,一个声音说:“还我,河山!”;
一个打算掏出手枪来的暗杀组成员才刚拿出枪来,却突然右眼看见了左边身体,而左眼看见了右边身体,竟然是活生生被鲍望春劈成了两半。而在他临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是句中国话:“还我,河山!”
……渐渐的,这句话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咬着牙一起跟着喊:“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家山北望国安在,还我河山!!!
日本暗杀组的首领暗杀过中国那么多的名人将领,但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简直杀人杀得充满了魔性的家伙。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完完全全被压制在鲍望春的气势之下。
最后,森冷的剑气贴到了他的脖子上面……
等洪门弟子好不容易赶到下面的时候,除了那个被俘虏的暗杀组首领,其他那些暗杀组的成员已经被围在楼下的老百姓活活打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鲍望春站在那里,余威犹盛,只怕那个首领也早就被打死。只是他现在就算想死都难,被打落了下巴阻止了他咬舌、吞毒的一切自杀行为,挑断的手筋脚筋让他没有任何反抗和自尽的能力。
“鲍将军,这个人怎么处理?”狗仔看着那日本人的惨况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但随即想到如果不是他们这群狗日的,广州也不会变成这样,不禁伸脚过去踹了一下。
鲍望春虽然没有阻止,但眼睛冷冷地一扫,却让狗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等!”
“啊,啊?等……”狗仔话音未完,一辆载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卡车就远远地开了过来。
罗靖安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分开了群情激愤的老百姓,冲到内围却看见一脸怒意的鲍望春。腿脚有点软,但还是用力立正行礼,“将军!”
鲍望春看看他,只有一个字:“晚!”
罗靖安惭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是,是的。”
鲍望春叹口气,本来他真的是想放开这一切,跟周天赐守在一起的,但是这样的局势,这样的情况,叫他怎么可能放得开。
赐官,你叫我怎么办?
怎么办?!
突然心中有感,猛地转过头去,在人群的那头,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
两个人身量都高,所以就算隔着人群,也很容易从那么多的人里面看见彼此——更何况,他们的眼睛已经追寻了彼此千年。但这一次,一个迎着光,一个背着光,彼此望着却觉得比千山万水更远,走不过去也跨不回来……
注1:查了一下历史资料,不得不对日期作了一下调整,具体修改请诸君日后看修正本。反正现在调整为小鲍到达广州的时间是8月。可怜他身体不好,大家就让他多休息一些日子吧。
031
“罗靖安!”鲍望春突然沉声喝道。
罗靖安慌忙应道:“是!”
鲍望春被近在咫尺的应答也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罗靖安自始至终都站在自己身边。就像自己的心事突然被人瞧见了似的,鲍望春白皙俊美的脸颊不自觉地浮上一抹嫣然。但看见那人蹙着眉头,竟然转身似乎要走,鲍望春再也顾不得其他,把手里的南越王剑扔给罗靖安,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就向着那人的背影走了过去。
可是周天赐却像不知道背后有人追来一样,竟然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分开人群跑了起来。鲍望春微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赐官,但是要他开口叫他停下,以他的脸皮却也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不知不觉地竟然追着那人跑了起来。
周天赐的体力本来就比鲍望春好,更何况鲍望春身体终究没有完全康复,刚刚又跟日本人打了一架耗费了不少体力,才跑出三条街,鲍望春就觉得呼吸不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