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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明白,他始终都明白,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心甘情愿,就像——他明知道跟自己相爱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自己拜倒在他祖先的灵位之前。
他就是这样的,东卿啊!
突然之间,无法抑制地痛苦伴着眼泪喧嚣而下,吓坏了身边的洪门弟子,“赐少,赐少……”
“没事,没事!”周天赐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可这种液体却像怎么抹都没有完一样,不断不断地涌出来,“DIU!”最后他自己也忍不住骂起来,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赐少,你没事吧?”洪门弟子战战兢兢地问。其实他们洪门的新入门弟子,大部分都是把周天赐当作自己偶像来看待的。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既聪明又能干,心胸又开阔人有俊朗的大师兄会当着自己的面哭成这样。不过,或者这也不能成为哭吧,哪有人一面哭还一面给自己耳光训斥自己的?
狠狠捏了捏自己鼻梁的上方,强迫自己收住眼泪,周天赐跟他讲,“没事。”
“好,好……”洪门弟子颤巍巍地拿出一封信,“老爷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或者有用得到的地方。”
抽走他手里的信,周天赐顺手摸出两张纸币交给他,“辛苦了,刚才……”
“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啦,哈哈,没看见啊!”洪门弟子拿了钱立刻忘记了刚才所见,嘻嘻哈哈笑着转身就走了。
周天赐定了定神,这才打开信封,眉头猛地一蹙——这是,日本黑龙社的追杀令?但是,怎么是空白的呢?对了,老爷子是洪门的祖师辈人物,当年孙文先生组织起义的时候,洪门跟黑龙社都好得像蜜里调油一样,他有黑龙社的追杀令不奇怪。
眼睛转了转,周天赐眉头一点点松开,东卿!我来了,我要送你一份好礼,你,等我!
003
虽然亲眼目睹了日机对广州的轰炸,但鲍望春的车队还是顺利地抵达了他即将下榻的广州饭店。
饭店门口一排站着广州地方接待要员的官员。说起来,上海临时政府并不能真正地被称为“政府”,可是广州在日军的包围轰炸下已经疲惫不堪,一心求助的南京政府不予以理会,日本人却天天在广州上空耀武扬威,害得广州政府既抵抗不得又不敢投降。现在上海这个临时政府就算不能称为政府,可至少还能跟日本人说上话,既然是他们主动派人出来沟通,广州这个几方面都不讨好的地方政府当然要摆出高规格高姿态来迎接要员。
鲍望春下了车却只是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副官罗靖安理所当然地代表他发言:“感谢各位对于我们局座的关爱,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局座旧伤发作一时无法与各位详细倾谈。这样吧,晚上我们局座在广州最有名的莲香楼设宴款待各位,以期与地方军政进行进一步的交流,诸位意下如何?”
……
哄走了一票官员,罗靖安首先检查了一下房间,然后才请鲍望春进去休息。
“局座,您的药已经放在桌子上了。”罗靖安报告道,“下午两点,广州市市长曾养甫将与您共进午茶;四点,广州商业界代表请求接见……六点,您还有一个晚宴在莲香楼,今日的日程安排如上。”他合上记事本,“这以前,请局座好好休息,我会在下午一点左右前来请示。”
鲍望春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点点头,“可以了。”
“啪!”罗靖安立正,发出行礼的声音,然后转身出去。
鲍望春本打算洗个澡吃了药上床补个觉,但刚站起来眼神就猛地一变,“谁?出来!”
他的警觉还是那么厉害!周天赐叹口气,双手一按窗台翻身入内,“嗨!”他撑出两个酒窝地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东卿……”
鲍望春有片刻的仲怔,一向犀利的眼神也迷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样,拉过他后在窗口扫视了一遍这才拉上窗帘。可是接下来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怎么都收不回来。
“东卿,东卿……”周天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向往,他猛地收手想把眼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里,可是这一次,他被拒绝了。
“周先生,放手!”从那完美的唇瓣中吐出的字有些模糊,但还不至于听不清楚,但周天赐一下子僵住。
“你叫我什么?”
黑白分明的眼睛瞅住了他,冷淡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周先生,放手!”
“东,东卿!”周天赐只觉得眼前一黑,压心压肺的都是抗拒不得的剧痛,“我是赐官,赐官啊!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赐官的吗?啊?东卿!”
即使是这样的热天,依然冰冷的手指在周天赐手腕上的麻经部位一弹,他不由自主松开紧握的手。但下一刻,他的左手又紧接着握了上来,可这一次鲍望春已经先一步抽走了自己的手。
他们的手指在半空中擦着彼此而过,一个火热,一个冰冷,只是擦着而过却烫伤了一个,冻痛了一人。
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刻意忽略掉自己手上的感觉,退开一步,唇角微勾,“很久,不见。”
周天赐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惘,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一样,“你的手,为什么那么冷?”
修长的眉头微蹙,鲍望春鹰眼一眯,“这,不关,你的,事……”
“东卿,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就是上次……到现在都没有好吗?啊?”周天赐急着走上去,鲍望春却神色不动地迅速退开。
周天赐前进一步但看见鲍望春相应的动作,即便停住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带着些微颤抖地问:“你,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是吗?”
鲍望春看着他,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勾得嘴角形成两个熟悉的小鼓,“……言重了。”
明明还是那张稚气又俊美到令人心疼得脸,可是心呢?你给我的,那是属于我的心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周天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得灼伤了自己,心脏的每个跳动都抽紧了疼痛的那根弦,五内俱焚心痛,难忍!
“言重!哈,言重……”喃喃着,周天赐用手指按住疼得跳动的额角。这一年来,他想过很多很多他们再次会面的情景,他想过东卿看着他慢慢渗出眼泪的样子,他想过东卿看见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模样……也有甜蜜的,是当他们会面的时候,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他最爱的人却冷冷地叫他:“周先生。”说,“言重了。”
“周生,我,舌头,不便,请,见谅。”鲍望春看着失魂落魄的周天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然后伸手指了指沙发,“坐……”
“可是为什么?”周天赐猛地抬起头来,打断无聊的客气话,“你来广州了……难道不是因为你想通了,终于,原谅我了吗?”
鲍望春错愕地皱起眉头,轻摇了摇头,“不是。”他看着周天赐,“你,没有,对不起,我,无需,原谅。”
周天赐惨然笑道:“那么你是说我这一年都是在庸人自扰?我活该夜夜噩梦,痛不欲生?”
鲍望春平静地回答:“是!”
踉跄后退!一个字彻底摧毁周天赐的所有希望,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倒退几步后僵硬呆滞地站在当场。眼前的景物虚幻起来,只有一年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断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他们牵着手在上海街都的样子,他们拥抱着在黄浦江里的样子,他们的亲吻,他们的激|情,他们在那小房子里拜堂,他们在月光下Zuo爱……不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吗,不就是刚刚才上演的幸福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对了,他说过,一年前他就说过,这是“天命”,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天命”!
而他,真的就这样,相信了“天命”!
正如自己整整一年来最恐惧最害怕的事情,但是它还是发生——他,不要他了!
心慢慢,慢慢空空落落起来,周天赐甩甩头,缓缓转身,“对不起……”一时间声音都无法克制哽咽,“打扰你休息了。”
“等一下。”看着他缓缓离开的动作,鲍望春突然开口叫住了周天赐。
周天赐的眼睛猛地一亮,豁然转身,他后悔了,后悔了,他还是要他的,还是要的!
但是身后的人平静的神情依然波澜不惊,他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国,破,山,河,在!”
周天赐呆住。
鲍望春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皱着眉头再念一次:“国破,山河,在!”
忍无可忍!
“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你?上海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不顾危险跑来广州就是为了,为了……”猛地冲过去狠狠拽住清瘦的人凶猛地摇晃起来,周天赐简直要疯了,“你到底要为那群混蛋卖命到什么时候?”
“国破山河在”是这次周天赐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募集的全球华侨战时慈善活动的代号,说出这个代号,鲍望春的目的和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鲍望春猝不及防,吸岔一口气,顿时呛咳不止,本来就因为受伤感染的肺部一阵阵抽痛起来,“咳,放手……咳咳,咳咳咳……别,摇!”
房间的大门猛地被守在门外的罗靖安踢开,“放开局座!”
完全无视罗靖安手里握着的手枪,周天赐只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出来就真的要疯了,“鲍望春,你给我清醒一点!他们这是又把你卖了,又!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放开局座!”罗靖安拼命晃着手里的枪,却又怕走火伤了鲍望春,除了大吼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天赐猛地把鲍望春往沙发上一推,径自转身对准罗靖安的枪,“来啊,来啊!杀死我,杀死我就一了百了,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保证……没有!”
罗靖安自从担任了鲍望春的副官以来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嚣张的混蛋,几乎下意识地打开保险栓,正要开枪却猛地手上一阵剧痛,却是鲍望春远远扔过来的烟灰缸,“出去!”
这是罗靖安第一次见到自己视为偶像的鲍望春露出这样无助却又愤怒的表情,一时间,几乎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局,局座?”
鲍望春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肺部的闷痛,但效果不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