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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在前面带路 作者:万方-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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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不了。她一说这话我奶奶就叹气,唉!唉!唉!叹得肠子都要断了。 
  我妈她气了人就不说话了,眼睛空空地睃着房顶,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觉得她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她想看他们打完,可他们永远打不完。 
  是这么回事,我姥爷在北京当大官,我爸总说他是被我妈骗到手的,因为他什么光也没沾着。我妈说:我承认,我骗了你了,现在我不继续骗了好不好? 
  想骗就骗想不骗就不骗,鸡巴没那么容易!如果没“鸡巴”那就不是我爸了。到后来我妈一听这话就笑,把我爸气得发疯。可是这一回她没笑,脸色铁青:你不答应,那我上法院,她说。谁也没想到她真去了。 
  我奶说我妈是想回城,办回北京去。我爷说:继良也不是个东西!到如今我爸欠的钱太多,到处借,想瞒也瞒不住了。我妈和所有的人说她就这一条,和这种人没法过日子。她的话谁也驳不倒。 
  龙生告诉我他爸爸问我爷怎么办,我爷说先拖着,拖着看吧。龙生问我的意见,要是我反对他就和他爸说不准我妈和我爸离。我没什么意见。我的意见是作为一个活物,如果非得把你生出来的父母,不如当猫哇狗哇,当人太烦了。 
  可我奶说我是王家的独苗。这说明她没学过常识,苗是植物,人是动物,两码事,混不到一块。其实我倒愿意变成一棵树,苗太小了,不安全。 

  我在低头写作业,我妈来到桌边,我不抬头以为她能走,可她不走,还把手放到我的后背上叫了我一声:王高,我只好抬起头看她。 
  她的眼睛在灯光里一闪一闪亮得奇怪,突然间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呜呜哭了。 
  从我长大以来不记得我妈哭过,所以我害怕了,可又不知道能干什么,只好干坐着瞧着她哭。她趴在桌上,头埋在胳膊肘里,哭得肩膀乱颤,我看得出她难过得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也很难受,恨不能站起来跑掉。我实在不愿意看她这么哭。很快她的哭声就减弱了,就像刮过一阵暴风雨,她把脸在衣袖上使劲蹭蹭,抬起头。 
  王高,妈要走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唔”了一声,放下心来。 
  嘿,听我说话,看着我。 
  她的样子真够难看的,头发像堆乱草,眼睛又红又肿,还有鼻涕什么的。她说她只能一个人先走,因为回北京不容易,不知道能不能办成……,说到这儿她站起身从铁丝上够了块毛巾,抹了把脸,好像要等我问问题。我说过我的原则是能不问就不问。除非她跟我说她不是我妈了,那我得问问谁是我妈。她嚼着我往下说:这样,你先好好和你奶过,等我去了北京看情况再说,成吗? 
  我想说不成,没别的意思,就是难为她一下。可我还没那么坏心眼儿。但是谁是我妈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不舒服。“上回来的那个女的是我妈吗?”我问。 
  她死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说,“不是。”她的口气冷静极了,让人后背直起鸡皮疙瘩,我相信了。 
  龙生和我说你妈走就走吧,有我哪。这一阵子我特别怕听人这么说话,赶紧转过脸去。他还向我透露我爷已经动摇了,说心走了人留不住。我妈的心在哪儿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肯定不在这。 

  自由啦!我从来也没这么自由过。白天上学我在课堂里干各种我爱干的事,只要我不惹别的同学,老师就不理我,如果我睡觉她就更满意了。下了学我就去找龙生。二始有时问我考试得多少分?我说:九十。以前我是得过九十。龙生总是一百,他简直是畜生。可他从来不问我功课的事,他真是特别了解我。 
  长大了跟你爸学开车,这辈子就行了。我奶这话我觉着还顺耳。我爸开车,说上哪就上哪,前两天刚去了趟山西。本来他就不好回家,现在我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他一面,我家的房一直锁着。有时候我奶让我找他要钱,我爷一听就嚷:别寒碜人啦! 
  寒碜多少钱一斤?这么大小子不要吃要喝吗,再怎么说也是他儿子! 
  没错,我可不觉着有什么寒碜的。奇怪的是我爸住在城边上一个小旅馆里,开门的是个姑娘,吓我一跳,还以为走错了呢。 
  我转身要走,她叫住我,问我找谁?我说我找王继良,又告诉她我是他儿子。她一双黑眼珠儿在我脸上转来转去,不说话。我问:你是谁?她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让我大失所望。 
  这时我爸趿拉着鞋在她身后冒出来,他塞给我五十块钱。不知道为什么我拿了钱却不走,那个女孩儿闭住嘴好看多了,脸红润润的,蒙着一层亮光。她也不动,歪着嘴不出声地笑着。 
  鸡巴看什嘛!家去!门“嘭”地差一寸就碰到我鼻于上。 
  很快大伙儿都知道刘学芬了,她是饭馆里端菜刷碗的,那饭馆开在山西公路边上。她今年二十一,不过我还听说她十七。她现在在街上开了个包子铺。我和龙生假装路过那儿,她呲着一口黄牙招呼我们进去吃包于。龙生也认为她不笑的时候还成,我说那你跟她说说,龙生的脸就红了。有一回我满处找我爸找不着,只好找她,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票子,从里面挑出一张新的五十元的递给我,我刚要转身,她问:够吗?我说不够,她笑了,“你就跟你爸学坏吧。”她说着低头看看攥在手里的钱,我转身就跑,怕她把手上的钱都塞给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妈来信说她找到工作了,可不理想,在书店卖书。我奶说人就是不知足。 
  她出去买菜时我爷忽然叫我一声:高儿!你是不是也上北京?老实说。 
  这问题让我受惊不小。我爷真是越老越精,但我也不傻,问:谁说的?他看着我叹了口粗气,没再逼我。 
  晚上我躺在我爷身边,我问自己:我真的能去北京吗?能吗? 
  我可不想跟自己为难,我绕过答案去想北京怎么好。不用说,北京就是好,在那儿天下的人我都能认识,还能干好些事。我开始猜我能干什么,跟猜谜语似的。开汽车,当个司机,开机器当工人,要不就开饭馆,干脆卖包子?想到这儿我忍不住乐了,我爷的呼噜声一下就停了。 
  从我爷身上我想到了姥爷。一想到他们我的心就凉了,我讨厌姥姥姥爷的程度比他们讨厌我更厉害,这方面我和我爸是一头的。在我爸面前根本不能提他们,一提就骂,要是有骂人比赛他准得冠军,他能破世界纪录。他和我妈一结婚就上了趟北京,立刻就发现上当受骗了。后来我们三口子又去了一次,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期末考试我有三门不及格,我要来龙生的成绩册,改了我的名拿给我爸看。他瞟一眼,用手巴掌打了我的后脑勺一下,就过去了。每到这种时候我觉得有这么个爸也不赖。 
  放假了,我们天天到河沟游泳。我吸足了气钻进水中,耳朵嗡嗡响,脑袋里金星四射,憋呀憋呀,直到最后的一刻:天上的太阳爆炸开来,炸成一团大黑家伙!我第一,谁都比不上我憋气时间长。 
  我吃的真不少就是不长肉。这孩子可叫不好养活,一到吃饭的时候奶奶就说,我爸来了她更是说个没完。我给没给钱!不想养拉鸡巴倒,操的,让他妈领走!我奶不出声了。我吃我的,反正不能饿着我。河水像块大绸子在我眼睫毛上下抖呀抖,太阳底下我浑身油亮。龙生说我不是猴变的,是泥鳅变的。 
  夜里爷爷睡着睡着觉就死了,死在我身边。我太惊讶了,觉得实在不可能。看上去他缩小了一点,比平时显白,可怎么能说他是个死人呢!天爷,我就是不相信一个人想死就能死,再说我也不相信我爷他想死。奶奶非这么说,她大声地嚎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呀!你不能想走就走哇你! 
  全家人都在奶奶那里商量事儿,我住到龙生家。夜里我害怕得睡不着,感觉龙生会死在我身边。我忍不住推推他。干吗?原来他也睡不着。后来我听见龙生哭了,屋里很黑,谁也看不见谁,我们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龙生抽抽搭搭地说,爷爷啥也不知道,你说呢?他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小孩说的话,可我心里却觉得好过了一点。 

  龙生他爸有枪,我以前从来没看见过,这回看见了。他冲进屋大吼一声:我打死你个败家的免崽子!他扬起手里的枪,姑父要打死的是我爸。 
  我爸的脸吓得发青,他退到墙根儿,我奶大喊杀人啦,救命呀!大姑、二姑还有大姑父拉着龙生他爸把枪夺下来了。我爸的声音抖得都没调了:你打呀,不打死我你不是人揍的,杀人偿命,有种的往这打……,我奶奶坐在床上哭得直倒气,干巴巴的手噼噼啪啪拍着褥子,一股股灰尘直冲房顶,呛得她咳嗽起来,咳得身子马上要散架。我使劲拍她的后背,她总算喘过一口气来就接着嚎。 
  天黑以后我奶嚎不动了,等人都睡觉去了她告诉我这房子保不住了,我爸也甭想好事,他欠我姑还有别人那么些钱,谁能让他得这房呀?她的声音哑得让人听着别扭,我说你别说了,可她不听我的,卖,卖了就都踏实了。高儿,咱就都听老天爷的吧。 
  老天爷说我不是王家人。 
  老天爷真敢开玩笑。这个玩笑可开大发了。有谁活了十五岁忽然听说自己和自己的家不是一家子。这类事我在电视里看见过,可我又没上电视。 
  后来总算有人给我讲明白了,事情是这样:我妈是知青,在农村生下我,把我给了那个叫我奎子的女人,后来她认识了我爸,错了,不是我爸,是王继良,这个王继良不能生孩子,他有一种病,他和我妈结了婚,然后把我要回来,花了七百块钱。上回那女人找来又花了他两百,七百加两百是九百。 
  九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谁要是给我九百块……,当然,首先我得有什么可卖的。 
  不管我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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