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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阿沉吟片刻,露出一丝微笑。笑容让她变得不一样,仿佛变成了一个纯真羞涩的小姑娘。苏珊娜不得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轻信这副表情。“是的!是的!当然非常欣慰!”
“在发现你自己的目的却又被囚禁在这儿之后……在看见狼群做好准备偷来孩子做实验之后……在这一切之后,沃特来了。事实上他是个魔鬼,可至少他能看见你,至少他能倾听你的悲伤心事。而且他提出了一个提议。”
“他说血王能够赐给我一个孩子,”米阿温柔地把双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我的莫俊德,终于快要出生了。”
12
米阿再次指向电弧16实验站,她口中所有道根的道根。一缕残存的笑意还挂在嘴角,但喜悦已经被全然抽离。恐惧——或许——还有敬畏映得她的双眸灼灼发亮。
“他们就在那儿改变了我,让我变成人类。以前有很多那样的地方——肯定有很多——但我敢发誓那边那个是所有内世界、中世界和末世界仅剩的一个,既神奇又恐怖。我就是被带到了那儿。”
“我不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苏珊娜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道根,当然是以杰克的道根作为蓝本的。无疑,那儿的确非常奇怪,到处亮着灯,一台连着一台的电视屏幕,却谈不上可怕。
“那儿的下面有条通道直接通向城堡,”米阿说。“通道的尽头有一扇门,打开就是雷劈与卡拉的交界。黑暗的边缘地带。狼群发动进攻时就是从那扇门出去的。”
苏珊娜点点头。这的确解答了许多疑问。“他们偷回孩子后原路返回吗?”
“不,女士;像许多其他的门一样,那扇从法蒂通向雷劈与卡拉交界处的门只是单面开启的。当你在另一边时,它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是一扇魔法门,对不对?”
米阿笑着点点头,拍了拍膝盖。
苏珊娜越来越兴奋。“又是个成对映射。”
“你这么认为吗?”
“是的。只是这次的成对映射变成了科学与魔法、合理与不合理、理智与非理智。无论你用什么名词,那绝对是一对该死的成对映射。”
“哎!是吗?”
“当然!魔法门——就像埃蒂发现的那扇、你把我带到纽约来的那扇——两面都能开。可是北方中央电子在纯贞世界消退、魔法枯萎之后制造的替代品……只能单面开启。我说的对不对?”
“我猜没错儿。”
“估计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让这种时空运输双向运行,世界就转换了。反正无论怎么样,狼群是穿过那扇门去雷劈靠卡拉的那面,然后乘火车回到法蒂。对不对?”
米阿点点头。
也许这不仅是为了消磨时间的闲聊,这些信息很有可能以后会派上用场。“血王的手下,就是被卡拉汉神父称做低等人的那帮家伙把孩子的脑子瞎搅一气后接下来又怎么做呢?是不是把孩子从那扇门——城堡地下的那扇——送回到狼群的补给站,最后乘着火车再回家。”
“哎,没错儿。”
“那么他们干吗那么麻烦把孩子送回去?”
“这个我也不知道,女士。”说完米阿突然压低嗓音。“迪斯寇迪亚城堡下面还有一扇门,在毁灭之堂里。那扇门通向……”她舔舔嘴唇。“通向隔界。”
“隔界?……这个词我听到过,但我不明白有什么可怕的——”
“你的首领没说错,确实存在无数个世界,但即使那些世界一个紧挨着另一个——比方说平行的几个纽约——它们之间也有许多空间。如果不明白,可以想象一下一幢房子的内墙和外墙。那些地方永远漆黑一片,可是没有亮光不代表空无一物。你说呢,苏珊娜?”
隔界的黑暗中全是怪物。
这话是谁说的?罗兰吗?她记不清了,可又有什么关系!她明白过来米阿说的话,立时觉得毛骨悚然。
“墙壁里全是大老鼠,全是黑蝙蝠,苏珊娜,墙上还爬满无数种虫子,让人恶心作呕。”
“行了,别说了,我明白了。”
“城堡地底的那扇门——我敢肯定是他们误造的——就通向这样的夹缝,各个世界之间的黑暗隔界。不过可别以为是空的。”她继续压低声音。“那扇门专门为血王最痛恨的敌人保留,他们被直接丢进黑暗之中,在那里他们能活上很多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目的,直到变疯。但最后,他们会被一种超越我们任何最狂野的想象的怪物抓住,被生吞活剥。”
苏珊娜试着在脑海中想象出一扇那样的门,试着想象藏在门后的世界。并不是她真的想,压根是情不自禁。她的嘴变得很干。
米阿继续压低嗓门,神秘兮兮的语调营造出恐怖的气氛,“以前的人造了很多试图把科学和魔术结合起来的场所,但那里是仅剩的一个。”她朝道根努努嘴。“沃特就把我带到了那儿,把纯贞世界在我身上的影响尽数祛除,我变成了人类。
“变成了像你一样的人类。”
13
米阿并不明白一切,但是至少苏珊娜已经领悟到,沃特/弗莱格实际上同这个后来成为米阿的幽灵做了一回交易,浮士德般的交易。如果她愿意放弃能永生却没有肉体的生命而变成普通女人,她就能够孕育自己的孩子。事实上,沃特也很坦白,相比较她放弃的一切,她的所得几乎微不足道。那个婴儿不可能像普通婴儿一样——不会像迈克那样在米阿爱怜的注视下长大——她最多只能抚养他七年,可是,噢,即使只有七年也一定会美妙得无法言喻!
除此之外,狡猾的沃特再没说一个字,只是任由米阿一径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如何给他喂奶,给他洗澡,连膝盖和耳后的一小处褶皱都不落下;如何一遍遍亲吻他幼嫩的肩胛;如何拉着他的双手陪着他蹒跚学步;如何给他讲故事、指着天空熠熠发光的古恒星和古母星告诉他罗斯提·萨姆偷走寡妇最好的面包的故事;当他学会说话,喊出第一声妈妈的时候,她会如何流着感激的泪水紧紧抱住他。
苏珊娜听着米阿兴高采烈的叙述,同时一股怜悯与鄙视混合的感情从心底升起。很明显,沃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全盘相信,而且完全是让她自己如此相信。就像撒旦一样,他甚至提出了适宜的所有权期限:七年。只要签上你的名字,夫人。千万别介意我身上地狱的气味;我只是没法儿把那味道从衣服上弄走。
尽管苏珊娜明白那桩交易的所有条款,还是很难真正接受。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放弃了永生,而换回的是什么呢?怀孕的晨吐,肿胀作疼的乳房,到妊娠最后六个礼拜几乎每十五分钟就要上一趟厕所。等等,还不只那么多!之后整整两年半需要整天和浸满屎尿的尿布打交道!婴儿长第一颗牙的时候夜里疼得大哭你也不得不起来哄他(振作些,妈妈,如今只剩下三十一颗牙要发了)。还有第一次呕吐!更别提在你帮他换尿布时他一时忍不住第一次把热辣辣的小便喷得你满鼻子满脸!
是的,一切确实奇妙。即使她自己从没有过孩子,苏珊娜也明白只要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每一块脏尿布、每一场哭闹都自有奇妙之处。但一想到生下这个孩子、当他越长越大逐渐开始懂道理的时候却又被夺走,被带到血王的领地,她只觉得毛骨悚然。难道米阿是太沉浸在将为人母的喜悦当中而没意识到她手中本来就已非常渺小的承诺如今更已经大打折扣?红死病横扫法蒂之后,沃特/弗莱格答应过她能抚养她的儿子七年。可在君悦酒店的电话里,理查德·赛尔却说最多只能五年。
无论如何,米阿已经答应了魔鬼的条款,而且说实话,对方根本就没花什么心思就让她乖乖就范。毕竟她就是为了做母亲而生的,带着这样的使命从纯贞世界中重生。在看见完美的人类婴儿——小男孩迈克——的那一瞬间,她就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即使只能三年、抑或只有一年又如何?难道能指望犯了瘾的吸毒者拒绝伸到眼前的针管,哪怕只有一根?
沃特有时把自己称做末世界的沃特,有时又叫全世界的沃特。他满脸堆着讽刺的(无疑还十分可怕的)笑容,把米阿带进了电弧16实验站,还带着她参观了一圈。那些房间里放满了床,只等孩子的到来;她看见每张床头都有一个不锈钢的帽子,后面连着一根长管子,却根本不愿意去琢磨这装备是做什么用的。沃特还带她参观了悬崖城堡下面的几条通道,包括那些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的角落。她——当时一片红色的黑暗,她——
“变成了人类?”苏珊娜问。“听起来好像是这个意思。”
“正在变,”她回答。“沃特把它称做变化过程。”
“好吧,继续说。”
但米阿的那段回忆变得一片模糊——并非是像隔界那儿的漆黑一片,但一点儿也不愉快。是一种失忆状态、红色的失忆状态。难道这位孕妇从幽灵变成凡人——变成米阿——也通过了某种隔界吗?她自己仿佛都不清楚,她只知道一段黑暗——大概是失去了一会儿意识——之后,她醒了过来“……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当然那时还没有怀孕。”
据沃特说。米阿即使变成了凡人也还是不能真正受孕。怀孕,可以。受精,不行。所以血王就请那个大魔头帮了一个忙,魔头女性的那部分从罗兰那儿偷来精子,又通过男性的部分把精子种在了苏珊娜的腹中。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沃特没有直说,可米阿心里明白。
“另一层原因就是那则预言,”她眺望着法蒂荒凉无影的街道。马路对面有一家法蒂咖啡屋,门上做着美味便宜的广告,一个酷似卡拉的安迪的生锈机器人默默地站在门前。
“什么预言?”苏珊娜问。
“‘艾尔德族裔的最后一个成员将和自己的姐妹或女儿乱伦,生下一个有红色脚跟的孩子,在他的手上最后一名武士将永远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