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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答道:“没忘记!”
韩嫣怔怔地看着他颀长英挺的身姿和俊朗的脸庞,斜飞漆黑的双眉,明如秋水的眼睛,喃喃说道:“那么,请你……”卫青肃然静听。
韩嫣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卫青全身一震,却一动不动。
韩嫣的手臂搂得很紧很紧,就像要把卫青紧紧融化在怀里。
他的脸紧紧埋在卫青的脖颈中,卫青的耳后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韩嫣的身体纤长而略显单薄,这时候,却是滚烫的,就像他的生命……
韩嫣低声说:“请帮我,抱抱他吧!”
卫青心中一片翻滚的疼痛。
一种热热的液体,顺着卫青的耳后,从韩嫣的脸上浸湿过来。卫青知道,那是韩嫣的眼泪!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韩嫣,抱得很紧很紧。
“请帮我抱他,请帮我被他抱。……仲卿,爱他吧。但是你要记住,他的爱如此的锋利,爱得越深,伤害得越深。不过,就连他的这种伤害也是我渴望得到的。
爱他吧!记住他帝王的身份。那是你的荣耀和你的耻辱。是你们爱的维系和伤痕!“
“你欠我一个承诺,那么,就替我去爱吧,去承担这种责任!”
卫青几乎是狼狈地离开牢狱,在他忙乱地上马拼命狂奔的时候,耳朵里还留着韩嫣像是嘱咐,像是诅咒的声音:
“你欠我一个承诺,那么就替我去爱,去被爱,去承受伤害,那是你对我的责任!”
韩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精致的脸庞没有了白玉的光泽,泛着死灰的颜色。他的眼睛紧闭着,高挑的双眉在脸上画出两道斜斜的弧线。那原本如同花瓣的嘴唇,却是青紫的颜色,一缕紫黑色的血迹从嘴角淌下。
在巨大的棺椁里,那修长的已经换上了他最爱的白色锦缎云纹长袍的身体僵硬没有任何生气。
那个人,那个在西域地图前言笑晏晏的人,那个在骑射场上英姿飒爽的人,那个骑着白马用金丸弹射,在七弦琴上弹奏着《有所思》的人,……如今冰冷地躺在那黑沉沉的棺椁里。
他的门人早已四散,因为没有人会跟随一个被太后赐死的人,哪怕这个人被年青的皇帝给予厚葬之礼。
在隆重的车马仪仗中,属于亲人和朋友的位置,空落落的。
只有那个小小的僮仆五儿,带着张皇和眼泪,收敛他曾经骄傲如今却冰冷的主君。
卫青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替他仔仔细细拭去嘴角的血迹。
韩嫣的脸色如此宁静,就好像终于摆脱了什么累人的东西,在放松的沉睡。
卫青替他理理胸前的衣襟,那平坦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和呼吸。忽然触碰到他的怀里有一样硬硬的东西,卫青说:“是什么?”拿出来,一个细长的锦缎的包裹。
五儿抽噎着回答:“主君说,这样东西,他要带着去!”
卫青打开包裹——那是一支黑色的长箭,箭上没有箭头,箭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篆字——“卫”!
那送葬的呜咽的号角想起来了,牵灵人提起那盏闪烁的长明灯。
厚厚的黑色的棺盖,盖上了,挡住了那张美丽的沉睡的脸孔。
巨大的红色的外椁,紧紧钉住了,锁住了那修长的略显单薄的躯体。
那黑黑的墓道,走进去送灵人的脚步,又走出来,那个俊秀的迷惘的青年,被深深地埋在里面!
逃离
送走韩嫣回来,卫青在家中独坐了一日一夜。
这一日一夜他都没有弄明白,对于韩嫣他怀着什么样的感情。韩嫣之死带给他的是失望,还是嫉妒?是惺惺相惜的痛楚还是唇亡齿寒的伤感?
在这些迷惘中,有一个他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惑:如果,自己没有把持建章卫队和虎贲军权,那么,刘彻第一个救的,还会不会是自己?
一日一夜后,卫青把沾着韩嫣血渍的丝巾和请辞的上表一起送给了皇帝。
他本就不是正式的宫廷大臣,也用不着正儿八经地向丞相或者御史大夫送递辞呈。只是那么一张素白的帛缣,一片简单的竹简,到未央宫递给黄顺,便立即转身。
回到家里,告诉秦织,要带她去漫游去。
秦织又是高兴又是惶惑,但是,她是如此地信任和听从丈夫。于是,虽然满腹疑窦,还是认真地去准备行李。
从来不是急性子的卫青,破天荒地急了一次。他不断催促着秦织,弄得她更是心惊胆战的。
卫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就像一迟疑,那黑黑的未央宫的宫门就会象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自己吸进去,从此不得超生!
该来的,还是来了!
早上递进去的辞呈,下午卫府就来了个态度慌张的小黄门。
如果是皇帝刘彻,卫青无论如何这命是抗定了的,可是,宣召他的,却是姐姐卫夫人!
虽然同在未央宫中,比起高大轩敞的宣室殿,卫子夫住的温明殿显得绮丽而温馨。
子夫素来喜欢小巧玲珑的东西。所以,这里的宫室开间较小,有的地方,垂挂着长长的帷幕来隔开空荡荡的距离。
子夫性格温柔宽厚,她喜欢的颜色多以粉色,橘黄,暖绿等明艳的颜色为主。所以这些帷帘帐幕随着四季的改变,春天是淡红,夏天是绿色,秋天是浅褐,冬天是紫色。
这些颜色象这个女人一样,是美丽而温暖的。
“夫人来了!”宫装垂发的女婢挽起长长的帷幕,那后面大腹便便的被侍女们搀扶着缓缓地走出来的正是皇帝最宠爱的,唯一为他生育后嗣的妃子——卫子夫。
和姐姐不见几乎已经有三年了,这是卫子夫入宫后卫青第一次和她见面
等待的卫青慌忙正坐。
呵!这是他的姐姐么?
虽然大腹便便,但是,那美丽的容颜一如往昔。
只是,眉宇间那少女的纯真的青涩已经不见,代替的是如海水一样看不透的温柔和隐隐的坚韧!
卫子夫吃力地移动着身子,她离产期不远了。身子行动已然十分费力。侍女们忙在地上放下厚厚的垫子,她已经不能跪坐。“好了,你们退下吧!”卫子夫说。
应为怀孕而显得丰腴的子夫,看见卫青,虽然是自己的弟弟,但自己正是这样的时候,她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羞涩。
“青儿,你来了!”
好熟悉的呼唤!
卫青的心中,微微一酸。
这个世界上,他最亲也最不愿见到的人!
“青儿!”卫子夫依然象从前唤他那样,“长高了点啊?”姐姐的笑语一如当年那样关心和温存。
卫青的心里,愧疚如同潮水!
“青儿!姐姐不跟你绕弯子了。”卫子夫温柔而坚决地说。这样的语气是卫青从来没在她口里听到过的。
“你向皇上上书请退?”卫子夫在询问,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卫青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怔:“呃?”
卫子夫微微笑了:“我知道,是黄顺告诉我的!”
“那么……?”卫青喃喃地想问,又没问。
“陛下知道了。不过,他正在病中,所以,我想先见见你!”
卫青看着自己的姐姐,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在卫子夫身上,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卫青说不清这是什么改变,但是姐姐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姐,我自有我的原因!”卫青不想多说。
“青儿,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可是,今天姐姐要告诉你的,是别人的原因!”
“别人的?”
“青儿,你知道自从我入宫,你到了皇上身边,卫家一门出来了多少人?”
“……?”
“呵,不多,有品级的卫氏亲眷已经有七人,不入流的那些,不下二三十人吧?”
“什么?”卫青大惊,他平素就埋头在建章卫队中,很少回家,就是回家偶尔听了卫妈妈的闲话,也从耳边风一样的过去,没听进心。
“不说那些直接的姓卫的,大姐的夫君,现在是宫中的太傅;他的兄弟,你的好朋友公孙敖是大中大夫;……你知道陈掌吗?”
卫青点点头。
陈掌是二姐少儿的新欢。少儿不忿霍仲儒已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上,她遇到了汉初名臣陈平的曾孙陈掌,便与他一见钟情。霍仲儒虽不答应,但是,他与少儿本来就没有正式的婚礼,属于苟且之类。
这本来是少儿与霍仲儒最大的心病,为了这个不知与霍仲儒吵过多少回。但是,现在这成为少儿的把柄,霍仲儒无法,再加之卫家现在不比昔日,也不敢生事。只得忍气吞声。
但是,因为少儿的这段经历,陈掌一时也不敢冒然接受,便拖在那儿,少儿也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皇上叫了陈掌来,升了他为詹事,并且,命令他迎娶少儿!”子夫淡淡地说。
卫青不禁动容,这些,他从来没听刘彻说过。
“青儿,你还不明白陛下的心吗?姐姐以为,你是明白的!”
卫青脸色忽地通红,又变得煞白。
“青儿,你知道卫家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卫家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呵!”
卫青的头深深低下,不敢看姐姐一眼。
“青儿,看着我!”卫子夫说。
卫青仍然不抬头。
卫子夫叹了口气,笨拙地伸出手去,按在卫青的手上:“青儿,卫家的一切都因为有你,当然,还有我!”
卫青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卫子夫。
卫子夫苦笑道:“是啊,青儿,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知道,他知道,都明白!”
卫青又低下头去。
“以前,姐姐伤心过,难受过,但是,姐姐从来没有埋怨过!”
卫青再次抬起头,看着姐姐,他的脸色煞白,眼圈却有点红。
而卫子夫一如既往的温柔地看着他,眼里有无奈,有同情,还有理解。她低低地说:“是的,从来没有埋怨过!”
“所以,青儿,现在,我们两个,担负的已经不是你我,而是整个卫家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