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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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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一副老花镜给她。她说别的老婆们;都有老花镜;她也借着戴过;做起活来;得劲的不行。她流露出十分羡慕的祥子。

    郭祥看母亲的神色快活了些;就说:

    〃妈;我对你说一件事;你别着急。〃

    〃说吧!〃

    〃你不着急;我才说呢!〃

    〃我不着急。〃

    郭祥鼓鼓勇气说:〃我打算回部队去。〃

    〃怎么?〃母亲停住针线一楞;〃你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么?怎么只呆了七八天就要回去?〃

    〃我在部队惯了;在家呆着腻味得慌。〃

    母亲半晌无语;针线也停住了。

    郭样见坏了事;便坐起来;正想劝慰母亲几句;只见母亲摆摆手说:

    〃别哄我了;孩子;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她抚摸着郭祥的头;又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走就走吧;你妈也知道工作重要。〃

    油灯上结着一颗很大的灯花。郭祥紧紧攥住母亲的手;心里真是说不尽的感激。

    〃小嘎儿;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儿。〃母亲轻声地说;〃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没有。〃郭祥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我跟你说;〃母亲把声音放得很低;〃有一天;我跟你大妈在树凉下纺线;说起小雪的亲事;我听你大妈老是夸你;我就听出话音来了。那闺女;我看比她娘年轻时候还俊!就是脸黑一点儿;我看那也没啥。你看呢?〃

    〃她己经订婚了。〃郭祥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一怔:〃跟谁?〃

    〃别问了。〃郭祥心烦地说。

    〃唉!〃母亲也叹了口气;〃要不我把你姑家的闺女给你说说;那闺女也长得不丑!〃

    〃妈;我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明天再说吧!〃郭祥说过;脸朝里躺着去了。

    母亲见孩子没趣;不好再问。匆匆缝好领子;插起针;也躺下睡了。不用说;郭祥根本没睡。他的情感;像海浪般地起伏着;而这些是谁也不知道的。……

    那少年时的青梅竹马;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呵!在蚂蚱飞溅的草丛里;他们争吃过也合吃过一个〃蜜蜜罐儿〃;在花生地里;他们偷扒过人家还没有成熟的花生;一同承受过欢喜和惊怕;在水塘边;他们迎着夕阳挨着肩膀洗过他们肮脏乌黑的小脚丫;在雨后;在僻静的树林里;他们烧着小铁筒儿;分尝过蘑菇的美味。至于那可笑荒诞的事情;当然也是有的。那是一个寂静的中午;他们一同拾柴禾回来;白沙在地;蓝天如洗;他们就在那沙地上;插起三根草棍儿;小雪的小歪辫上插着一朵野花;他们双双跪下;万分诚恳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新娘〃和〃新郎〃才背起柴筐手挽着手儿回家去了。……这故事也只有那歌唱的蝈蝈知道。

    此后;小嘎子因为一枚柳笛;一只黄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离开了童年时的伙伴。假若两人从此不再相遇;那童年时的友谊;也无非散失得像轻云一样;可是;谁让他们又偏偏相遇;在战争的烟火中;又有那样多的往还?

    郭样清楚记得;在战火重新燃起的1946年;一个9月的日子;他们正驻在易县城郊。那天;郭祥正蹲在村边和同志们说笑;有人冷不防从背后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去你娘的!〃他粗鲁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花机关!〃他说的〃花机关〃;就是本连最爱开玩笑的司务长。因为他满脸的大麻子;就被人奉送了这个绰号。谁知这一猜;倒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他知道猜错了;探过手去摸那人的脸;没有摸到;又去摸那人的手;只觉得小小的;嫩嫩的。这是谁呢?除了连部那个调皮的通讯员还有谁呢?他就又粗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连部那个小鸡巴孩子儿!〃这一说;又引起一场大笑;连给自己开玩笑的人;也咯咯地笑得撒开了手。郭祥回头一看;咦;原来是一个长得那么俏丽的脸色黝黑的姑娘!她穿着稍长的新军衣;打着绑腿;束着皮带;短发上嵌着一顶军帽。她两手交叉着站到那儿;脸红红的;望着他悄声不语。郭祥登时涨红了脸;仔细一看;才蓦地想起这就是他一别多年的童年时的友伴!从此;新的战斗岁月;又给他们童年的友谊续上了无数闪耀的珍珠!

    自从小雪来到部队医院担任卫生员之后;就很惹人喜爱。自然;她年纪太小;饭不管凉热;拿来就吃;睡觉也不像个样子;睡着;睡着;就在炕上横过来了。不是把腿压在别人的胸脯上;惹起别的女同志的抗议;就是把被子蹬在炕底下;只抱着个枕头睡觉。至于行军、爬山;也免不了要给首长们、同志们添些麻烦。这是她有时候感到羞愧的地方。但是;就整个地说;她是一个多好的护理人员哪!她不像有些护士那样;嫌脏;嫌累;甚至害怕战士们身上的鲜血;仅仅为了克服这一点;就要经过很长的过程。她是不嫌脏的;因为在家里她不知给伤病员们端过多少屎尿;她是不怕血的;因为她跟母亲一起;给战士们洗过不知多少血衣。她是那样热爱战士们;在情感上丝毫不嫌弃他们。从小;她就攀着战士们的脖子打滴溜儿玩;今天;人家说她年纪大了;不断提醒她是〃女孩子〃;才使她稍稍收敛一些;但他们仍然是她亲密无间的哥哥。在郭祥负伤住院期间;亲眼看到他的童伴;这个小小的新任职的卫生员;是多么能干和劳苦。人们知道;血迹用热水是洗不掉的。十冬腊月;滴水成冰;就在那样的季节里;她的一双小手;一大早晨就泡在冰水里;洗呀;搓呀;洗搓着那一件件发硬的血衣。她的头发上染着霜雪;一双小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她一天要洗出好几十盆。有时她太困了;洗着;洗着;她的头深深垂着;短发搭到水盆里;搭到战士们的血衣上。〃你歇歇吧!〃同志们说。〃你歇歇吧!〃郭祥心疼地说。她抬起头;睁开眼;对着郭祥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笑得很羞愧;连忙又洗起来了。他干活永远是那么急;不干完就不愿停止;不管有多少!直到把干衣服缝好;送到战士手里;这才喘一口气;可是又跑到病房里说笑;给战士们唱歌去了。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生气;就是那死气沉沉的人;脸上也漾出了笑纹。大家尚且这样地欢迎她;何况她童年的友伴呢!

    至于说郭祥从什么时候起;从什么事情上爱上了她;日子没有给我们这样的印记;事件也没有提供足够的凭证。常常是这祥;一个人悄悄地爱上了另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郭样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种同志之爱;兄妹之爱;或者是别的。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每次战斗胜利;总要留下一件心爱的胜利品悄悄赠给她;而且惟恐别人知道。渐渐地;他又发现;在两个战役之间休整的日子里;如果见不到她;就感觉到仿佛短缺了一点什么。

    真实的郑重的爱情;总是那么难以启口;即使对于一个勇敢的人;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难题。1947年红叶飘飞的秋季;杨雪办一件什么事;顺路去看他。临走;郭祥送她经过一道深沟。这道沟;长十里;名叫红叶沟。沟底一湾碧溪;两旁崖畔上;满是柿子树;柿子红了;叶子也红了;一眼望去;整个一道沟;都是红澄澄的。杨雪在前;郭祥在后;他们踏着鲜艳的红叶;向沟里走去。

    〃是时候了!〃郭祥四望无人;捏了捏驳壳枪的木壳子作了决定;〃到那棵最大的柿子树跟前;就开始谈!〃

    他们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那棵大柿子树的跟前了;郭祥的心猛然噗嗵噗嗵地跳动起来;不知怎的;被那棵老柿树隆起的粗根绊了个趔趄。

    〃摔着了吗?〃杨雪回过头问。

    〃没有。〃郭祥涨红着脸回答;心里骂;〃真成问题!眼也不受使了!〃

    〃还是到前面那块大红石头跟前谈吧!〃他恢复了平静;又这样想。

    前面;那壁立在溪水里的;其实是一块很大的青石;不过被爬山虎的红叶绣盖严了;所以看起来红通通的。

    他们又这样走着;走着。眼看走到那块大石头处;正张口要说;〃不行!〃郭祥又忽然发觉自己的第一句话并没有想好。

    一路上;杨雪絮絮不休地谈着伤员和女伴中的一些趣事;郭祥〃嗯嗯〃地应答着;实际上并没有听见。眼看已经过去六七里路。他想;爬过前边那道山坡;是绝对地不能够再迟疑了。

    过了山坡;他鼓了鼓勇气:

    〃小雪!〃他叫着她的奶名。

    杨雪回过头来。

    〃你瞧我有什么缺点?〃他竭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杨雪低头想了想;提了两条:一条叫做小孩子脾气;一条是在医院里休养的时候;跟别人吵过一次嘴。不过;她又补充说:〃我自己的小孩脾气也挺大的。〃

    〃我以后要坚决克服!〃郭祥坚定地说;后面的话;又接不下去了。

    红叶沟已经走出;迎面过来大队驮柿子的驮子。郭祥的计划就这样吹了。

    〃打过这次战役再说。像洋学生那样谈恋爱不行;下次我要单刀直入!〃这是他回来路上所作的结论。

    下次战役打得很好。郭祥率领的全旅驰名的〃小鬼排〃;简直可以说大获全胜。这次共抓了五六十个俘虏;还缴获了两门美式山炮;而且伤亡也不甚大。小鬼们真是高兴得要命;他们的排长领着头儿骑在山炮上;饭都不顾得吃了。别入休息了;睡觉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谈论着这两门山炮和自己的战斗经过。谁知敌入增援来了;接着就是一个120里的长途行军。这一下小鬼们熬不住了;一边走;一边睡;有一个还差点掉到井里;队伍沥沥拉拉走得很不像个样子。〃这哪像个打胜仗的样子?〃排长懊恼地想。他发了脾气;谁知作用不大。他又编了几个有趣的故事;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郭祥开动脑筋想了想;〃我非出一个花招儿不可!〃他走着;走着;看见村边有几只大芦花公鸡;懒洋洋地在那儿漫步。他灵机一动;瞅瞅连的干部不在;从米袋子里掏出一把米来;然后就捉住了一只。那只鸡惊慌地咯咯地叫着;他解开怀;把它藏在怀里;又扣上了纽扣。走了几步;他就卧倒在路旁;两手抱着肚子叫道:〃哎哟!哎哟!〃小鬼们见排长病了;眨巴着睡眼围上来;有人掏仁丹;有人掏水壶;有人喊卫生员儿。这位排长见时机已到;纽扣一解;那只大芦花鸡噗啦啦地从人头上飞过;逗得小鬼们哈哈大笑;磕睡被赶跑了。郭祥站起来说:〃好了;戏法你们看过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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