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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两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寝宫。宫内的侍卫大半都抽调了出去,此刻正随行皇上左右,瞿领着我避开了他潜伏至今观察到的几处机关,我们几乎没遇上什么阻扰就到了内室,重重纱帐深处,宽大的龙床极尽奢华。
瞿牧仍然警惕的四下张望,我迫不及待的冲到他前面,爬上床去掀枕头,螭梵所言果然不假——江南织贡的蚕丝睡枕本应轻若无物,此刻却任我如何使力都纹丝不动。我试着平移开去,枕下出现一条缝隙,里面放着一样用明黄绸缎包裹着的物事,方方正正。
“就在这里。”我压低声音,兴奋道:“瞿牧,快来看!”
瞿牧闻言走了过来,解下系在肩头的包袱,拿出准备用来李代桃僵的假玉玺。我俯身便去取传国玉玺,眼见就要到手,黑黢黢的暗格中突然喷出几道光影直扑面门,幸而瞿牧反应不弱,他纵身带我滚向一旁,旋腿将睡枕踢回原处。一连串动作迅如闪电,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他牢牢护在怀里,银白色面具抵着我的头顶不过一指之遥,一丝淡淡的清香又飘近鼻端。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轻微的动静已引来门外当值太监的问话声。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只得先撤离了寝宫,功败垂成。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瞿牧的轻功突然发挥失常,跃上房檐时踩裂了一片瓦,土渣正好洒落在途径此处的侍卫队头上,惹得一伙人纷纷拔刀张望。
顾不上惋惜错失良机,一路提气狂奔,直到穿过浓密幽暗的御花园,我才放缓了脚步,还没喘口气,便发觉跟在身后的瞿牧不见了。
“瞿牧……你在哪里?”
弦月如钩,阴森森的林木随风摆动,回以我巨大的呼啸声。我心中发悚,却又不得不壮着胆子寻回去。拔去木塞,悬在腰间的金铃伴着我的脚步摇出清脆的声响,回行了一段,终于发现不远处的花圃边俯卧着一个人,动也不动。
我吓了一跳,跑上前扶起瞿牧:“你怎么了?”
瞿牧的掌心滚烫,却对我摇头笑了笑,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示意我先走。尽管他极力掩饰着,我还是很快发现他的站姿极不自然,当下毫不犹豫的弯腰去查看他的腿,刚挨到布料便满手湿意,低头一看,全是乌黑的血渍。
“万乘至尊居然还学江湖宵小,给暗器喂毒?”我又惊又怒,指着瞿牧的鼻子:“你明知中了毒还运功?你要不要命了?不能走就不知道让我背你吗?让我看看伤势!”
瞿牧无奈的卷起裤管,他的小腿上分布着六个肿块,暗器显然还没来得及取出,他方才定是支撑不住,先行划破皮肤用内力逼出了大部分毒血。
我咬着唇,一言不发的拉过他的双手搭在肩头,转身要背他。他不肯,我便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等着。
等了半天仍没动静,我心中焦急无比,故作平淡的说:“如果你再多动几下,暗器上的余毒还会随经脉游走,回头就不需要我替你上药了,锯腿的事情我也做不来。”
瞿牧僵持不过,只得伏上我的肩头。他不算重,剩下的路程也不远,我一步步往回走着,月光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
繁星满天,清风怡人。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夜晚,瘸腿的我趴在另一个人的肩上满心欢喜的偷笑,那段路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而我笑到后来,都困得分不清漫天流丽的星光到底来自哪里……
“疼吗?疼的话就哼哼……你不哼我怎么判断轻重?”
我现在才知道,当大夫最不能缺的就是镇静。正如眼下,瞿牧没什么反应,我却已经满头大汗,握着刀片的手不住的抖啊抖,反过来还埋怨他不像病人。因为怕引外人怀疑,房间里没有掌灯,我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行事,生怕另出差错。
好不容易挖出了第一枚暗器,我暗暗咒骂设计者的歹毒,锥形的镖身全是大大小小的倒刺串钩,硬是逼人把周边血肉搅开深可见骨的窟窿才能取出。我看着都疼,别提犹在死撑的瞿牧了。
“我说……你还是哼哼吧……别把舌头咬破了!”我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往伤口里撒完药粉,动手去取第二枚。
虽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却狠不下心来硬拔。正犹豫着,暗处“哐当”轻响,我循声看向滚到一旁的面具,与此同时,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我诧异的回过头,什么都没看清,柔软的物体已堵住了我的嘴。
夜幕中,天地旋转,他灵活的撬开我的牙关,吮吸着我的舌尖,我惊得连手中的刀片都甩了出去,他就势扳过我的肩,另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腿。只听“唰唰”几下,紧接着金属坠地的声音,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终于轻哼出声,把我完全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压在我唇上的力道骤然加重……我大概是疲劳过度昏了头,不仅没反抗,满脑子想的竟然是他该有多疼。
唇与唇摩擦,舌尖缠绵,彼此听得到呼吸声,安静而甜美,却让人……莫名的心悸。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我脸上,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我早已泪流满面。
浮云蔽月,前尘似梦,心河畔,朝花覆雪的忧伤。
我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你究竟是谁?”
我话音刚落,前厅忽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小蕊在尖叫:“谁许你们闯进来的?惊吓了蓉妃娘娘,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得起?”
“兄弟们循着血迹追踪至此,很可能有刺客藏在赏心殿,皇上明早回朝,万一扰了圣驾,你又有几个脑袋?”
我万没想到大内侍卫队竟然黑灯瞎火的跟了来,一愣神的功夫,瞿牧已经快速戴好面具,胡乱撒了点药粉止血,起身就要往窗外跳。我忙拉住他:“小心外面有伏兵!先去床柱后躲躲,见机行事。”瞿牧依言而行,我拽过一张毛毯铺在血迹斑驳的地上,换下夜行衣,散开发髻,径直走去开了门。
大厅登时安静下来,我不慌不忙的接过话去:“既然这样,你们手脚就都放麻利些,我可是很容易失眠的!”目光一扫,见那为首的男子形神都像极了萧皇后,心里便有了底,我冷笑道:“有萧统领担保,就算搜不出人来,也不至于掉脑袋。”
“蓉妃娘娘果然是个明白人……”萧军话至一半打住,一双桃花眼滴溜溜的在我身上乱转。我低下头,恼火的发现单薄的里衣在灯光的映照下,连肚兜的颜色都透了出来,机灵的小蕊忙取过一件披风给我系上。萧军笑得邪肆:“想必迟早也是冠绝六宫的角儿,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了!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他手下的侍卫四下散开,我懒洋洋的袖手靠在卧室门柱上,不做理会。
片刻后,侍卫们一一来报,萧军脸色越来越沉,忽然抬手指向我身后:“卧室搜了吗?”
“没……没有!”
“还不快去?”萧军一脚踹向尚在迟疑的侍卫,不耐道:“没用的东西!跟我来!”话音未落,人已蹿到我跟前。
情势的急转令人始料未及,我本能的抢上前拦住房门:“你想干什么?”
萧军偏过头,打量我的目光越发放肆:“在下好心为娘娘的安危着想,秉公行事,娘娘何故惊慌至此?让旁人看了去,不免妄加揣测……这大半夜的,莫非赏心殿真藏有不可告人之事?”
我怒极反笑:“萧统领如此标榜大局,有些话我也不得不提醒在前。众所周知,我进宫至今尚未踏入甘露殿半步,遑论侍寝承恩。于公于私,今晚萧统领只要进了这道门,就是先于皇上的入幕之宾,明日需随我同去御前禀明原委。换句话说,你搜得出人来,我自然任凭处置。若是搜不出来……”我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哪怕拼得一死,我也定将讨还清白!”说着,侧身让出路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军面色一沉,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心虚的蛛丝马迹。我毫不示弱的迎视他,料得他不敢轻举妄动,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复。兵行险招唯一的胜算就在于大内侍卫都是男子。民风所绊,连寻常女儿家的父兄都极少踏入待嫁闺阁,何况妻妾多到难以打理的皇室。三千佳丽,宠爱未必,占有却是一定的。但凡与秽乱宫闱之名沾点边的绝对吃不完兜着走,这也是萧皇后千方百计的想让我拖星璇下水的原因,眼前不过是个下马威,他们根本没有真凭实据,萧军被我反将一局,杵在当场进退不得。
正僵持不下,一名侍卫贸然闯入,手里拎着只血淋淋的野猫,猫儿凄惨的号叫响彻大厅。萧军恶狠狠的瞪过去,那侍卫忙跪下:“属下们刚在附近发现一群追逐打闹的野猫,驱赶散后就剩这只重伤的,那草丛中的血迹想必……”
“蠢货!”萧军趁机走下台阶喝道:“平日的功夫都用来捕风捉影了?竟为只畜生扰得蓉妃娘娘不得安宁,还不快谢罪?”
那侍卫磕头如捣蒜,我淡淡一笑:“谢罪就不必了,看来萧统领平日里也常记挂着这偏僻角落,赏心殿主仆的衣食住行样样置于自个眼底,真教人受宠若惊。我暂且将这份情记在心里,他日得蒙圣恩,一并还给你可好?”
萧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萧军没能调教好手下,冒犯之处还请娘娘多加包涵。”他阴鹜的扫视一圈:“都给我滚回去领刑罢!”
“好走不送。”我慢条斯理的踱回房中,顺手合上门。
门外嘈杂声渐消,我忙爬上床,撩开帘帐:“瞿牧,你好点没?”
床柱后空无一人。
小蕊轻轻叩门:“小姐,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我有气无力的说:“你赶快休息去吧。”
空气一点点沉寂,突如其来的怅然潮水般的包围过来,我慢慢滑坐到床榻边,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疲惫不堪。
月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