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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从前那单纯而看得清黑与白的世界了。这个世界多了火轮车、报话机、新闻纸……从地球的那一头来到这里也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上大轮船,人跟人的距离就像突然从遥不可闻变成了触手可及,于是,人心也跟着改变。
世间事物都有一个生存的周期,出生,成长,辉煌,衰败,死亡,没有一样可以得到永恒。周天赐却觉得自己就站在这个历史的路口,他上过洋学,知道科学,传统是他骨血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他所能看见的远远超越睡在这里地下的所有已逝者的总和。
所以当他跪在陈宜昌的墓前行最后一个礼的时候,他想的是——如果洪门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都无法改变成为中国人自己打自己枪的命运,那么,它是不是还有必要存在?
洪门的宗旨是传承中华忠义血脉,但是,现在的中国,忠和义在哪里?日本人还没有打进来,人心却已经先坏了!
长叹一声站起来,周天赐猛地明白,这里或许是他以前仰之弥高的所在,但是却绝不会是他将来死亡以后要躺的地方,他有更远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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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广州,拒了鲍望春的三个电话以后,周天赐一个人坐在洪门书房里以前陈老爷子常常坐着的这个位置上。
这里那里,那里这里,每一个影像都还在眼前,师傅爽朗的大笑,泰叔威严却不失慈祥的样子都在这里,只需一个抬头就可以看见,但偏偏时间却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孙翌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走了进来。
周天赐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好小子,你还敢孤身一人来我洪门?莫非是以为我洪门收拾不了你?”
孙翌却看着他,轻轻一笑,“周大少,你这样大动干戈地把我逼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吗?”
周天赐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闪电般扎在孙翌的身前半米处的桌子上,“既然如此,我敬你是条好汉,你就拿这把刀自决了吧。这把刀乃是我们洪门祖师爷用过的,你拿来自尽也不算辱没了你。”
孙翌看着那雪亮的匕首,眼神闪烁不定。
周天赐冷笑一声,“怎么,终究还是怕死吗?”
孙翌抬起头来看着他,“是!”他老实不客气地说,“我是怕死。正因为我怕死,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洪门这里。”他苦笑起来,“因我本以为你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我死,否则以你洪门在广州只手遮天的能力,你真要我死,我就算躲在东卿的背后都没有办法。但现在看来……”长长叹一口气,慢慢拔出那把匕首,“是我又错了!”
又叹一声,“周大少,杀害陈老爷子是我个人的错,盼你不要为难我们组织!”眼睛一闭就把那雪亮的匕首往心口上插去。
谁知道那匕首才碰到身体,刃尖却狠狠地弹了回去,孙翌握着匕首的手一个没有注意竟被划出了一道长长血痕,“靠!这……”
周天赐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看着目瞪口呆的孙翌微微一笑,“我们扯平!”
“扯平……”孙翌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上次玩我一次,这次我耍你一回,我们扯平!”周天赐说。
“你,你拿你师傅的大仇来,来,来算这个?”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只要事情有所交待,我所想的就只有怎么把问题最大利益化。”扔过去一本账册,“这是你们组织这两年在广州的账——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你们根据地筹买急需的药品,但根据你们的账册,我大致推断了一下贵组织的全部营运状况,老实说不是很妙!但如果加上你们传说中的‘国际友人’的协助,你们应该还是拿得出大笔资金来的。”顿一顿,“现在,广州所有的药品都已经被我控制在了手里,啊,对了,似乎东卿答应过你要给你一批药品的,但是,”眨眨眼睛,“我可不知道有这件事。”
孙翌终于恍然大悟,“你要敲诈我!”
周天赐很认真地点头,“不错!”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你有两个选择。一、你拒绝我的敲诈,那么你跟泰叔毒杀我师傅的事情我就会公布出去,并且把你们开大烟档的事情通报给全国报馆,我保证贵党在近一年内都无法进一步展开工作;二、你非常高兴地接受我的敲诈,那么黑龙社毒杀我师傅的事情就是铁板钉钉,再没有翻案的余地。全国上下各党各派齐心协力一起抗日,形势一片大好!我也把我这里的药品给你一批让你运回去你们根据地救死扶伤。”
孙翌苦笑,“那么我能听一下你敲诈的数额吗?”
“美国那个军火商一共有三艘货轮的武器运来中国,你吃掉了两艘,我只要这两艘!”
“只要?!”孙翌瞪大眼睛跳起来,“你也太黑了,这不可能!”
周天赐摊摊手,“那就请吧。”
“周老板,我们在后方也不是每天吃闲饭的,我们也在抗日,我们没有武器,你难道要我们用柴刀去砍鬼子的冲锋枪?”
“广州沦陷了,你们一样再也没有武器,还是得用柴刀去砍鬼子的冲锋枪。”
“……”
“你可以考虑一下,但是时间不多,下周我要把所有的药品运去内地,那以前你最好给我答案。”周天赐举起茶杯,“请吧。”
孙翌不得不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你能够给我多少药品?”
成功了!周天赐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嘛,我们可以再谈!”
042
因为这批高射炮数量较大,担心日本飞机白天巡逻的时候发现,鲍望春决定连夜把高射炮运往虎门海军中将陈策(注1)处。
谁知道目的地到了,陈将军却不在,堂堂的海军中将竟然上到了海战第一线去。而现在战事吃紧,陈将军呆在他的旗舰上,也已经很多天没有上岸了。
乍听见这消息,鲍望春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海军第四舰队!偌大中国的堂堂第四舰队,竟然已经拼到这个地步?正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过去第一线,却被海军参谋还有罗靖安他们死命拖住。
要是他陆军少将在海军阵地上发生什么意外,大家受军事法庭的批都是小事,只怕说出来让日本鬼子笑那就是国际问题了。何况他是押送高射炮来的,总不能工作都没有交待好就径自跑去战场吧。
海军参谋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跟陈将军取得了联系,陈将军说第二天一定回来,鲍望春没有办法,只能在海军官署留宿,然后不断地往广州打电话。
但结果是——
“DIU!”看,他也学会了那个人的口头语,骂人是不好的,鲍望春想,但是,那家伙!他已经决定把他开除人籍!
因为洪门的电话没有人接,而周家大宅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至于在广州这边的周家大宅里——
“赐少,电话线都拔掉了,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下人担心地看着周天赐,“那怎么办?”
唉,这时候还真给他有点想念跟着卿姨她们已经过去美国的福仔,那醒目的小子就不会问这样笨的问题,“现在少爷我要睡觉,你尽管给我统统拔掉就对了!”
哼,现在全世界急着要找他的人只有一个,而且那人偏偏明明心里已经急得痛了,还要惦记着所谓的大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跑去虎门!
一次这样,两次、三次还是这样,从来都不会学乖!难道只有他心里有大局?他才知道忧国忧民?混账!虽然宠他爱他是自己不变的心思,但是必要的时候也该收一收!
就算是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人为了拦住自己,不惜用南越王剑要自残身体的举措,周天赐都忍不住心头狂跳,为了那样的原因跟自己动手已经过分,万一要是自己再慢了一步怎么办?他难道就不懂,他受伤会远比自己受伤要更让自己痛苦吗?
“鲍、望、春!”咬牙切齿地说着,明明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脑子反而更加清醒起来,是时候该收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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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鲍望春瞪着眼前的海军参谋,“陈中将,无法,下火线?”
“是,是!”海军参谋被眼前这位俊美的陆军少将瞪得差点话都说不出来了,“前线吃紧,陈中将的旗舰都上了第一线,所以……鲍少将,鲍少将!”
“将军!”罗靖安叫了一声却又没有下文,因为昨天晚上或许他们还有理由拦住他,今天却一点借口都拦不住了,长叹一声只能跟着跑,只希望老天保佑他还有机会活着去吃广州街头的萝卜牛腩。
然而虎门要塞内,但凡还能开得懂的舰艇已经全部上了火线,就算要从岸上到达陈将军所在的旗舰位置也只有使用最原始的舢板,更何况,旗舰现在究竟在那个位置,谁也说不清楚。
“咻……嗒嗒嗒嗒嗒嗒……砰!”
“轰!”
猛地天空中传来诡异的机翼滑翔声,紧接着,炮弹轰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罗靖安只看见身边不远处那架高射炮炮口连连吐出火花,但过了没有多久,一阵气浪涌上来,高射炮被日军的轰炸机炮弹炸个正着!而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猛地后领被人一把抓起扔出去,然后才发现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一块脸盆大小的钢锭砸在了地上。
硝烟弥漫,紧接着血腥气的味道钻进鼻孔,再然后,恢复了一点听力的耳朵才逐渐接收到惨呼和哀号的声音。
这是公元1938年9月27日,日军再一次向我广州虎门要塞发动了进攻。
“将军!”罗靖安才刚站直身体就被鲍望春一把拉了下来,猫着腰往前面前进,“谢谢你!呼……”他算是见识到真正的战场了,真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间。
“闭嘴,趴下!”
“呜……”又一轮敌机的轰炸下来。
“咻!嗒嗒嗒嗒嗒嗒!”所有高射炮终于完全就位,一道虽然残破但毕竟还是起了作用的对空防御网张开了。
“快走!”鲍望春连身上的灰土都懒得去拍,飞快地在沿岸跑着,寻找可以使用的舢板。
“鲍少将!”随行的海军参谋在炮声隆隆中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在这种时候,你非要去陈将军的旗舰干什么?你也看见了,我们的人都拼光了,没有了,不可能再挤出哪怕一艘船去救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