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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走进房间,丢下书包。传来弹簧床倾轧的声音,他可能是在床上躺下了。
好一会儿之后,响起了敲门声。
“雅树,是妈妈。可以进去吗?”
门开了。
“你在睡觉吗?”
没听见雅树的声音。传来妈妈走进房间,在雅树的椅子上坐下来的声音。
“我说啊,雅树。”
妈妈可能是往床的方向探出身子,椅子发出“叽”的声音。
“要不要和妈妈聊一聊?你这阵子都无精打采呢!”
雅树不吭一声。
“妈妈想跟你谈谈这件事。我刚才和远山先生聊天,说到你这阵子怪怪的——远山先生就跟妈妈说起了。他已经当爷爷了,对这种事或许很清楚吧。”
妈妈在说什么呀?
“哪,雅树。你是不是因为早苗阿姨要嫁人了,所以觉得寂寞?你觉得阿姨被抢走了,对不对?所以才无精打采的,是吗?”
一会儿之后,传来雅树起身的声音。
“远山先生这么说吗?”
“嗯。他说小孩子常会吃这种醋。这种事,妈妈连想都没想到……”
雅树一直保持沉默。
“是这样吗?小树觉得早苗阿姨被塚田先生抢走了,所以很难过吗?”
塚田——塚田和彦——是早苗的结婚对象。
到目前为止,他也来拜访过好几次。对早苗来说,雅树的爸爸和妈妈就等于是她的父母亲,所以来拜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惜我没看过他的长相,但是塚田的口齿清晰,是个声音很有男子气概的人。
“妈。”
“什么?”
“妈妈喜欢塚田先生吗?”
妈妈沉默了一下。她在想该怎么回答。
“我觉得他人不错。为什么这么问?”
雅树用一种仿佛说“妈妈,我尿床了”的心情,难为情地说道:
“我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喜欢那个人。”
“哦……”妈妈应道。椅子又叽叽作响。
“为什么没办法喜欢他?”
这次也隔了好久,才听到雅树的回答。
“总觉得那个人很恐怖。我觉得那个人好像在计划着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例如怎样的事?”
雅树好像又躺回床上去了。不晓得他是不是蒙上被子,接下来的话听起来模模糊糊的。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可是我觉得早苗阿姨不能跟那个人结婚,绝对不可以。我就是知道。我好怕。”
我好怕。我知道这句话不是骗人的。
雅树很怕狗。他曾经跟朋友说,他小时候被附近人家养的狼狗咬过,后来只要一看到狗就忍不住想跑。
他用严肃的声音对朋友说——我就是怕,真的很怕。
而他刚才说“我好怕”的语调和音色,就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难道雅树的内心某处有着大人所没有的敏感雷达,让他在塚田和彦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如同被狗追咬的恐怖吗?
“我说,雅树,”妈妈静静地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既悲伤又难过。“妈妈觉得,这就是吃醋呢……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莫名其妙怕一个人,不太好唷!”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由自主,我只要一见到那个人就害怕得不得了。”
“这件事你告诉早苗阿姨了吗?”
没听见回答,但雅树应该是摇头吧。妈妈说:
“这样,太好了。要是阿姨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非常难过得。雅树,关于塚田先生,爸爸和妈妈已经好好调查过了。”
这件事我是第一次听到。
“因为是自己的宝贝妹妹要出嫁,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爸爸和妈妈都很担心。调查之后,我们发现塚田先生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从好大学毕业之后,在大公司工作,存了钱之后,再用那笔钱当资金——你知道什么是资金吧——现在和朋友两个人一起经营一家大餐厅。他的双亲也是很正派的人,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所以不要再这么想了,好吗?”
雅树没有回答,但是妈妈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夜深之后,爸爸和妈妈一起跑到雅树的房间偷看。雅树睡得很熟。
“真叫人吃惊。”爸爸低声说。“这小子在为这种事烦恼啊?”
“快青春期了吗?”
“是吗?是不是前青春期啊?不过,这也难怪,早苗一直很疼他嘛!”
“你觉得他是在嫉妒塚田先生吗?”
“嗯。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以前也有类似的经验唷!那时在大我七岁的堂姐出嫁的时候。”
“哦!”妈妈调侃地说。爸爸急忙打断她:
“不要发出那种怪声啦,把雅树吵醒怎么办?”
“那个时候你怎么办?有找谁商量吗?”
“没有。时间到了,自然就好了。”
“我在想,要不要拜托早苗,叫她跟雅树谈一谈……”
“谈?叫她跟雅树说‘早苗阿姨结婚之后,也永远是雅树的阿姨唷’,这样吗?”
“嗯。”
“免了吧!”爸爸当下断言。“那样只会让早苗担心,不会有任何帮助的。只能让雅树自己解决了。别管他,就是最好的做法。不久他就会跟塚田先生混熟,忘掉这件事了。”
“是吗?”
两人悄声关上门。我和雅树被留在黑暗之中。
话虽这么说,爸爸也是担心雅树的。
第二天他便约雅树:“喂,咱们俩偶尔一起去看棒球吧!”
“你们去外头吃点好吃的吧!妈妈要一个人在家里悠哉一下。”
就这样,爸爸和雅树一起出门,搭乘吵杂的地下铁,来到一个叫神宫球场的地方。我待在雅树的裤袋里。
看完夜间球赛,雅树让爸爸买了有锦旗的帽子给他。“我自己有零用钱。”“今天比较特别,爸爸送你。”接着两个人一起进了餐厅。
“比赛很精彩呢!”爸爸点了牛排套餐,如此说道。“怎么样?心情有没有舒畅一点?”
自己明明叫妈妈“别管他”,爸爸真是个爱偷跑的人。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爸爸以自己的例子恳切地劝雅树。
“爸爸非常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啊,早苗阿姨不是你一个人的阿姨啊!她以后会变得很幸福,所以就算会有些寂寞,你也得忍耐才行。”
“我……不是因为觉得寂寞才那样说的……我真的很怕塚田先生。我觉得早苗阿姨跟那个人结婚根本就是错的。”
“嗯,这就是我很难解释的地方。爸爸以前也有过和你现在一样的心情,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只有我知道,堂姐跟那种人结婚是不会幸福的,大家都不了解,只有我知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雅树,人啊,只会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爸爸的声音很温柔。
“塚田先生不是什么可以的人,他是早苗阿姨喜欢上的人,是个很棒的人。你不用担心。”
许久的一段时间,我待在雅树的口袋里听着餐厅里播放的音乐,之后雅树小声地说:
“嗯……我会试着这么想的。”
雅树遵守了这个约定。虽然夜里他有时会辗转难眠,但是我明白,他正一点一点地努力转换心情。
爸爸和妈妈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尽可能聊比较开朗的话题,不去提周末的婚礼。
星期三,早苗来了。
“今天没有跟塚田先生一起?”
“他有很多事要忙。老板嘛。”
“蜜月旅行的事怎么样了?”
她们在聊塚田先生因为行程排不开,可能暂时无法去蜜月旅行的事。
“马上去是不可能了,但是下个月初的话,或许可以。他有朋友在旅行社上班,要请那个人帮忙安排。”
“要去哪里?”爸爸问。
“塞班。我们两个现在都迷上了潜水,所以要去尽情玩一趟。”
这个时候,雅树已经准备好去上补习班,正提着书包坐在客厅一角,而大人也都在客厅。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早苗来了,结果他就这么踌躇着不走。
“雅树,再不出门就要吃到喽!”
妈妈催促他,雅树终于站了起来,然后他说:
“早苗阿姨。”
“嗯?”
“你要变得幸福唷!”
接着雅树跑了出去。之后小宫家有什么对话,我并不晓得。但是我猜,早苗阿姨或许哭了。这点要我打赌也行。
雅树自己似乎也就这么看开了。
今天就要举行结婚典礼了。
唯一令人担心的天气,在今天是个大晴天,在休息室的亲戚们都高兴地说:“天气这么晴朗,真是太好了。”不久之后,准备好的新娘似乎走了出来,掀起一阵盖过那些对话的欢呼声。
妈妈今天让雅树穿得很正式,然而他却把我藏进裤袋里。正确地说,雅树应该是想带我身上的铃铛来参加婚礼而不是我。
我待在柔软的口袋里,倾听婚礼和喜筵的情况。塚田的经历基本上和妈妈说的一样,但是司仪却夸张地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秀才”、“年轻的经营天才”。听说他第一次创业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所以说他有商业头脑也不为过吧!
相较之下,现在和塚田共同经营“洁娜维芙”餐厅的合伙人畠中的祝贺词一点都不起眼。他好像比塚田年长许多,声音却毫无威严,口齿不清又小声,与其说他是在祝贺发言,倒不如说是坐霸王车被逮时向车站人员辩解的乘客。
不过新娘很美,近乎完美。我听见好几次“哇,好美!”的赞叹声。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司仪拉高声音。新郎的朋友羡慕地发言:“塚田,等到三十六岁是对的!”
一种叫做点蜡烛的仪式结束之后,雅树离开座位。
“怎么了?”妈妈问。
“去厕所。”
雅树毫不迟疑地走着。可能是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