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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后,唐离出了房门向书房走去。
自另派了两个侍婢‘贴身'服侍李腾蛟,唐离又搬到相府之后,接受情报整理月余的‘宝珠’就被遣回府中,负责照料书房及收受自河东传回的消息。
一路走来,唐离越想的深就越是害怕,若非青儿今日提醒,依玉珠如此深沉的心思还真难说会发生什么事儿,若万一真有不忍言之事,其根子还都是自己当初的姑息之过。
那间硕大的书房内,玉珠正对着地图为逐渐完善的沙盘标注地名,丝毫不曾觉察唐离已到了门口处。
容颜本就出众的玉珠在专注中更有一份动人的美态,看着她,唐离还真是不愿相信这个年仅十六岁的丫头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心底暗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的唐离突然大声道:“玉珠!”
“啊!”,扭头转身,片刻之后玉珠的脸上已是如同刚才的青儿般惨白一片,而手中的地图也飘然落地……
轩车粼粼,唐离的情绪就跟天色一样灰暗无比。就如同他想不到玉珠的心思会如此深沉一样,他也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还是一个狠角儿。直到现在,唐离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玉珠反手自刺时解刀发出的森然白光及一地的鲜红,还有……还有那复杂莫名的眼神。
的确,唐离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玉珠最后凝视他时,眼神儿所包含的深情与不舍,而这也正是他现在心情灰暗的根源。
或许唐离什么都不是,但在对家人上绝对算得是唐朝第一好男人。自宝珠姐妹进府,朝夕相处之下,于内心深处而言,唐离实在没把她们当下人看,尤其是玉珠,两人之间虽不曾真个销魂,却也有那么多耳鬓厮磨的体验,这是一个在他心中既有点象家人,又有点儿象情人的角色。而今她就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引刀自戮,虽然在理智上唐离知道自己没错,但感情上的确很难接受。
轩车左穿右绕避开人群高峰来到朱雀门前,此时天色已黑,正有许多百姓借着千秋节金吾不禁的机会到皇城面圣,只是此时的朱雀门前,安排百姓进入的不仅有值守的羽林军,甚至还有京兆衙门的公人及太乐署小吏。
见是唐离到了,那小吏立即凑上前来道:“大人,京兆衙门及羽林军这位校尉都很给面子,一切都在按咱们的计划进行。”
置身于喧闹的人群,想着今天晚上布置已久的大手笔,唐离灰暗的情绪稍退,振奋着精神对那小吏道:“好,辛苦了,事后必有重赏!”
“横街承玉楼,万人朝天门。”唐时的皇帝并不想明清的君王们总是藏身深宫,自高祖定鼎,长安扩建完成以来,历任帝王们每逢年节时都会开放皇城允许百姓进入并面圣。而这面圣的地点就在宫城的正大门——承天门下。
承天门前是一个硕大的广场,虽然建设这个广场的初衷是为了内宫的安全,防止一旦变乱时有人借助皇城的房屋攀爬宫城,并借助皇城的高建筑向宫城放箭。但其客观上的确造就了同时代世界上最大的广场。而世界历史范围内在面积上能超越承天门广场的,要直到九百年后的十七世纪才在欧洲出现。
这个分割皇城与宫城的所在自然就成了天子接见万民最好的场所,而承天门城楼几经扩建之后也变得华丽硕大无比,每岁正元夜,天子多好召集妃子,近臣在此观灯饮宴,其规模可想而知。
唐离到时,承天门城楼上早已站满了人,花灯的照耀下玄宗六十四人的肩舆清晰可见,本来以他的品级只能由另一处登楼,跟其他那些小官儿一样在侧城楼上凑凑热闹,所幸太乐丞的身份使他得以避过这麻烦。
承天门城楼虽然大,此时也已有些拥挤,簇拥的中心自然就是玄宗的御辇,这其中也有一些人正俯着身向下探望,只是让他们奇怪的是,今年承天门广场上的景象与往年截然不同,不仅人到的少了一些,而且也安静了许多,最奇怪的是这些来面圣的百姓就如同有人组织一样,松散的站着某种队形。
御辇前唐离既凑不上去,也没这个心思凑热闹,登上城楼后,他就沿着人群向城楼最前方走去,没费多大工夫,他就顺利的找到了王副丞。
“准备的怎么样了?”想着今晚这个借助京兆尹及羽林军力量共同打造的前所未有的大手笔,唐离问话时也抑制不住的有几分激动。
“大人请放心。”此时的王副丞声音沙哑的几乎让人听不清,城楼上下又不太安静,他索性也不多说,点点头后便指了指紧靠城墙而放的那三口装满沸油的大锅。
知道事情已安排妥当,唐离心中一定的同时,又毛毛躁躁的生出期待之心来。
正当他心中既期待又有些隐隐担心的当口,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看去时,走近身来的是杨芋钊,“别情,下午你躲到哪儿去了,害我一通好找。”
“麟德门口上人进人出的能把人闹死,我又不像你老杨顶着个外戚的牌子能有个好座儿”,这句调节情绪的玩笑话还没说完,借着花灯的光亮儿,唐离才看到杨芋钊脸色差的出奇,遂变了正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芋钊没理会那些玩笑话,左右瞅瞅身周并没有碍眼的人物后,他才咬着牙低声向唐离问道:“若愚兄与王鉷、甚至是李复道大人结了怨恨,别情你会站在哪一边儿?”
第一百六十五章…砝码
“老杨,你怎么会这么问?”,唐离一愣之后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户部尚书!”,简短的说了这四个字,杨芋钊就再没细说,又隔了片刻后,面颊上滚起两道肉棱的他才又咬牙恨声道:“他王鉷借着杨慎矜一案接受户部事务不过才几个月,他弟弟就忙着召人扩建账上库房,这样的人还有脸说别人管不了户部大帐”,言至此处,老杨脸上的神色简直就是怨毒了,“王鉷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名门之后的正牌子出身,他安禄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生在柳城的九姓杂胡贱种居然也敢看不起老子的出身,总有一日老子要跟这个杂种覆窠!”。
“覆窠”是唐时典型的市井间俗语,意思是报仇、秋后算账等,只不过这个词儿还带有些下流的意思,所以不说官人,就是一般的良人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吵闹打斗也绝不会在口语中用到。杨芋钊乃市井混痞子出身,靠的又是裙带关系爬上来,他做官以后最怕的就是因为出身被别人看不起,所以日常穿着言行上都极力注意着不肯露出一丝市井气来,如今不看他脸色,只听到这个词儿,唐离也知道杨芋钊必是遭了安禄山极重的羞辱,以至于现在如此失态。
其实就历史来说,安禄山一直对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服服帖帖,而杨芋钊最初也的确是得李林甫的援引才能在短短的时间里爬上了高位,加之安禄山乃是杨妃的“干儿”,而杨芋钊乃是杨妃的远方堂兄。论理,不管怎么说安、杨二人都该是同一阵线,但也不知道安禄山是哪一根筋出了问题,从他看到杨芋钊的第一眼起就不顺眼,随后二人之间的怨恨越来越深,最后简直到了不共戴天,必要至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虽然杨芋钊没有细说,但唐离明白他最近肯定是跟王鉷、安禄山及李复道等人接触过。以他现在的地位和心思,只怕这番接触八成还有讨好的意思在里边。谁知安禄山因为瞧不起他的出身对他大加羞辱,而没能作上户部尚书的王鉷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发泄的机会。至于李复道,一方是杨芋钊,另一方是安禄山与王鉷,他的倾向性压根儿都不用猜。
“噢!”,唐离随口的应答声中满是感慨,如今在名义上他自己、杨芋钊、王鉷、李复道、安禄山这五人都是属于李林甫一党,但相互之间的关系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自己与安禄山不必提,王鉷若是知道户部尚书之事是自己居中牵了线,只怕也是得罪定了。如今杨芋钊与三人的关系又成了如此模样,唐离虽然知道由自己岳父为首的李党必定会因为各自的利益不同而分崩离析,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想不到这种分解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
原本在他想来,这种李党内部的分裂至少要等到李林甫去世以后才会发生,如今看来当初的估计真是太乐观了。
眺望着城楼下笼罩在夜色中的黄金之城,唐离在感慨过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想想也并不奇怪,几千年的王朝史中,“党人”大体会以三种形式出现,一种便是如同东汉末年心忧社稷的儒生们组成的松散联盟,或者是象明朝的东林党,其领导者或者精神领袖大多是德高望重之辈,成员也大多是当时社会的精英,其理想崇高,但结构太过于分散。说的永远比做的多,而且其结局也往往惨淡的很。但也正是因为其浓重的理想主义色彩,所以生命力比较顽强,而且都能得到民间的同情及赞誉,纵然朝廷一再压制,却总能春风吹又生。第二种就是如同北宋中期的两党之争了,所谓新党、旧党,它们之间争论的根源是因为文官集团内部关于治国施政的理念和想法产生了分歧,这种“党”大概很难以好坏来加以评说。至于第三种,大概就是属于自己这一种了,没有任何理想主义色彩,其目的直接指向权力,由一位强势人物首领,随后培植或者是拉拢党羽而成。这种“党”往往名声不太好听,但其强盛时力量却是最大,但相应的后果是只要首领大旗一倒,依靠权势及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党人立即就会树倒猢狲散,当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说来李林甫这一党典型的就属于此类,这位岳父大人把持朝政几近二十年,蜘蛛结网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当其身体健朗之时,整个李党权势之大连尚书宰相也是说贬就贬,说罢就罢。但如今李林甫抱病在身,且没有痊愈的希望时,整个网络立即呈现出分崩离析之象,虽然名义上还有一个“李党”的名头在,但对看重利益的成员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约束力。
唐离突然之间陷入了莫名的思绪,却让正等着他答案的杨芋钊心下不耐,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