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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午莲?”他轻轻重复着,近似呢喃的声音低润悦耳,在静夜之中格外动人。
我听得心头怦地一跳,同时忍不住遗憾:叫什么子午莲?叫小淇莲多好!他若能用这样的声音叫上我两声……停!别再想了!我轻吸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接着道,“嗯,又叫睡莲。这里这株是蓝色的,西域进贡的,若是白日来看,阳光下花瓣剔透如蓝水晶,那才漂亮!”
他望着莲花,仿佛正在想象它阳光下的样子,嘴边含着淡淡笑意道,“是吗?”
听他语声柔和,我心中顿时高兴起来:我们已很久没有这么好好聊聊过天了,于是兴奋地急急道,“是啊是啊,很漂亮的!前院那边还有红色金色的,更漂亮了!不过你若要吃莲藕,这个却不好,还是湖中荷花的好吃,这个莲子也没法吃!”说到这里,我忽然住了口,该死!兴奋之下脱口而出,什么好吃不好吃?焚琴煮鹤莫过于此了。
他果然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我,到底忍不住诧异道,“吃?”
我脸上腾地就烧了起来,支吾了两句,最后还是泄气地交代道,“嗯……这花御花园里也有,御花园里所有的莲荷,我原来都挖出来尝过。不止这些,还有其它花,能吃的,都吃过……”越说越小声,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解释道,“这不能怪我!那时候和母亲在冷宫,天天吃不饱饭,谁还管好看不好看,好吃最重要!”口中理直气壮,心中仍是发虚,忍不住可怜兮兮抬头看着他道,“是吧?”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看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我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却听他轻声问道,“所以,你才会种菜?”
我一愣才道,“啊?嗯!是啊,不过那是后来了。我娘央李叔叔帮我们弄的菜籽,在冷宫开了块儿地……后来还养了小鸡小鸭,其实我想养只猪的,那时好久没吃过猪肉了,可惜我娘嫌味儿大,死活不同意……哼,她就这样,养的时候嫌味嫌脏,都推给我,吃的时候又不见她少吃一点……我和她磨了半天她也没松口,结果我最后也没养成猪,不过李叔叔见我那阵子不开心,就帮我弄了只小鹅来,也不错。它可和鸡鸭都不一样,通灵性的,虽然平日尽和我捣乱,可若有野鸟要祸害菜,它头一个就会扑上去赶!”
“他还知道帮你们看菜?”
“……不是……因为它觉得那是它的专属零食……”
“……”
“我叫它小呆……虽然他一点也不呆……养了一年多呢,长大就更厉害了,一般的野猫野狗它都不怕,很剽悍,还会看家呢!见有人接近就大叫,扑上去用嘴拧人家的腿……”说到这里,我猛然住口。
他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听我忽然住口,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我停了一下,低声道,“后来有人到冷宫来闹事,它见我被人家欺负,扑上去又要拧人家,结果,被那人一脚踢死了……”就是二哥带人来的那次,动手的,是他的一名侍卫……该死!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这些了!……我记忆的森林中,好像处处都隐藏着荆棘,明明在如锦繁花中走着,却会突然被尖刺刺伤,措不及防,痛入骨髓……结果,就是越来越不愿回望,干脆当作一切都没发生,继续走下去。
我正茫然地望着莲池轻漾的水波,忽然感到手被人轻轻握住了。我一惊回头,他已骤地收回手,猛地转开了头。
看着他僵直着身体,侧着头,不知看着哪里,我怔了一下,终于苦笑了出来……算了,大家都一样,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学会忘记,或许是每个成年人都必须走的一步吧?……于是我轻轻一笑,转过了话题,这回讲的,却是我在御花园捉鱼擒鸟、摧花折草的英雄事迹。
听着我轻松夸张的叙述,他也渐渐恢复过来,脸上也渐渐又现了笑容。两个人谈谈聊聊,初时我还有点强颜欢笑,慢慢就变成了真的欢笑,料想他也是如此。他虽然一直话不多,但眼角眉梢间的沉郁却渐渐消失,偶尔微微一笑,依稀旧时模样,让我心中更觉欢喜。
时间飞逝,转眼东方泛白,我这才发觉我们竟然这么坐了一夜,顿觉愧疚,立时道,“糟了,天亮了……害你一夜没睡,快休息吧!”说着站起了身,却差点又坐回去……腿都麻了!
他也站起了身,正好顺手扶住我,一笑道,“没关系,左右日间无事,我有的是时间补觉。倒是陛下,听说昨日出了大事,想来陛下忙得很,却为我误了休息,实在愧疚。”
听他骤然提到昨日之事,我顿了一下才道,“安德王谋逆被擒,好在他仓促行事,牵连不广,故事情虽然大,倒也不算劳神。”以他的身份,前夜之事不好让他涉及,所以事前我就让子玉安排他住在了别处,不过,现在事情已了,安德王谋逆失败街知巷闻,到也没必要再瞒他了。
他点了点头,陪我慢慢向前院走去,走了几步,忽道,“对了,在江南之时,陛下说过,曾想增加科举时汉人的取士数量,并允江南汉人应试,只是安德王一系反对得厉害,只好暂时作罢……”
我立时明白,接道,“你放心,等眼下那件事儿过去,我会重提此事,料想这次问题不大了,如果顺利,秋闱没准儿就能为江南汉人加一次恩科呢。”
他微笑颔首,沉吟片刻,又道,“可惜,现在一试只录数十人,还是两族合计。”
我想了想道,“慢慢来,这次先加恩科,这样至少多了一二十人,下次再说增选之事。”
他并未坚持,只是道,“如今朝廷选官仍以举荐为主,世家大族必然囊括了大半官职,若能增加科选的数量,或许能渐渐改变这样的局面。”
闻言我心中一动,从前朝至今,各大氏族势力庞大,左右朝政,甚至干预废立之事屡见不鲜,若真能慢慢改变这种状况……这一次,我沉思了许久,才抬头对他笑道,“谢谢你,这句话,朕记住了……看来关于选士,朝阳想过很多,不知还有什么其他想法?”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一笑道,“我若再说,陛下就要嫌我得寸进尺了……”话虽如此,他顿了一下仍然道,“汉人为官不得超过三品,陛下不怕长此以往,寒了汉人仕子的心吗?”
这次我终于忍不住摇头笑道,“朝阳,你要逼死朕吗?真要放开这条,朕一准儿得被奏章压死!”
他也笑道,“草民只是一说……陛下既要收服人心,自然应该让他们看到一条光明之路,不是吗?而且,草民也未求陛下今日即办,事缓则圆的道理,草民明白,只要陛下愿意这么做,草民会等……”言罢,他不再说话,温润的眸子凝望着我,明澈若水。
我也看着他,心中波澜渐平,终于,我微微一笑,清楚地答道,“三十年……相信我,给我三十年的时间。三十年之后,朕给你一个两族平等友爱,百姓安居乐业的大燕!”
他身体微微一震,怔怔看了我半晌,最后,脸上终于慢慢露出了笑容,也清清楚楚地应道,“好!我等着!”
踏着淡淡的晨晖行走在宫墙之间,我心中仍在不由自主想着之前的事情。刚刚的豪情褪去,某些灰暗的念头不由自主就钻了出来……你说,昨夜那难得的轻松快乐是真是假?他,是不是为了后来那些话才勉强陪我闲扯了半宿呢?不,不对!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委屈自己迎合我!可若是为了他心中的理想大义之类,恐怕他……我心口顿时有些发闷,一边对自己说着不要想,一边翻来复去思量个没完。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我回头看去,见一名内侍正匆匆向这边赶来。他看到我脸现喜色,急步上前行礼道,“陛下!抚安伯今晨已抵京,现在宫外候见陛下!”
我一怔之后,才骤然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小纪回来了!……霎那间,心中那一点窒郁被突如其来的欢喜冲得烟消云散,我再顾不得许多,大声道,“快!快传!朕在御书房等他……不,在霞云宫!霞云宫近……”
当小纪到来的时候,我正催促着霞云宫里的内侍宫女急急忙忙地整理打扫……虽然服侍的人一直在,实在没哪处称得上脏乱,但毕竟主人回来了,总要有个新气象,纵然只是各处多摆些花花草草也好,热闹么。
结果小纪一进门,正看到一屋子人在乱七八糟地抹桌擦凳,搬瓶插花,而我就在一旁指手画脚。他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刚要行礼,我已两步蹿过去,扑到了他怀里。他本能地伸手接住我,然后动作一停,仿佛忽然明白过来,骤地缩回手,连退两步,想要躲开我,却哪里躲得开,被我死死搂着腰,只得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地。
我靠着他结实的身体,听着他心脏急促有力的跳动,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汗水的味道,心中难得地感到了一阵安稳踏实,一时间竟有些眷眷难离之感。
他僵在那里半晌,终于受不了了,手臂迟疑地碰了碰我,好像要拉开我,却到底没有,只低声在我耳边道,“陛下,臣身上脏……”
谁知我却一下抱得更紧了,细细想来,分离不过数月,可这数月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措不及防,频于奔命,心境更是跌宕起伏,几死几生,甚至连思念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此时,我再一次靠在了这个宽阔的胸膛之上,感到了那份安心,迟来的思念这才如潮涌来,夹着莫名的委屈,让我顷刻间竟有些鼻子发酸,口中喃喃嘟囔着,“才回来,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事,我好几次差点死了,我……”终于说不下去,我咬着唇,把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动了。
他也没动,也不再说话,半晌,缓缓抬起手臂,犹豫一下,抱住了我。
我顿时更委屈了,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赶紧使劲儿眨眼,勉强抑住,却不敢再贪恋他的怀抱,慢慢直起身,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