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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安山觉得卡喉咙,她说得半点不错,是他由女婿超乎寻常的态度起了疑心,再看到她容貌妖媚无比,立刻联想到那种事上头去了。
“你不是来求嫁的?对我女婿没有非份之想?”尽管感到自己可能失误,牛安山为了保护女儿仍要再三确认过。
“不是。没有。”采蘩神色清朗,声色明亮,“与蟒老大萍水相逢,敬他好汉,采蘩愿多交一个朋友。更想在您这棵大树下躲冷避暑。前辈——”
“小姑奶奶。”铁拳生风相撞,也不怕骨头折了。
采蘩惊得往旁边闪,虽然骂他老疯牛,只不过是逞一时意气,并非真想辈分颠倒,“牛老折煞小女子。”
“你当我什么人,说话怎能不算话。你听着,只要你不跟我大闺女抢媳妇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牛安山的姑姑,蟒子得叫你一声姑婆。”牛安山却当足了真事。“姑奶奶上座,侄子给您倒茶。”
采蘩如何肯当人姑姑,还姑婆?连连摆手,“牛老,话说清楚便罢。您五十,我十七,您要是在外喊我姑奶奶。人当我老妖精呢。真得免了,您说话算话,是我怕折了福。”
牛安山见她真不愿意,只好说,“好吧,我不强人所难,不过采蘩姑娘今后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就当是自家姑奶奶要办的事,竭尽全力。这你可别再跟我客气了,不然我翻脸。”
这叫不打不相识么?突然将这座铜墙铁壁收拢了,采蘩暗自高兴,腰板不觉挺硬,“采蘩是孤女,牛老仗义不欺,有错就认。还愿帮我,我感激不尽。”
“想不到你身世可怜。”牛安山一拍胸膛,“老头没别的本事,谁要欺负你,定为你出面打架,一拳挥飞了他。”庞大的身体里其实有一颗特别容易同情弱小的心。
“谢牛老。”看来接下的事方便了。
“你刚才叫我老牛头,我觉得亲切,以后就那么喊。”牛安山一锤定音,“对了,你说为保诚信局的失船而来?”
采蘩暗道果然水到渠成,应答,“正是。我义母托保诚寄了东西,至今也未收到。今早我特意去信局问过,想不到他们说船和信差都没消息,还有传言说是沉了。巧得很,船本该在您的码头靠岸,我就来打探一下,又早有打算拜访您,所以——”
“采蘩。既然当你自家人,我不跟你客套,直呼其名了。”牛安山比蟒花还直率,“这件事我却帮不上忙。保诚的老板鲁阿也找过我,让我蘀他留意。消息传开已有月余,好几种说法,有说沉船了,有说迷失水道航到急流去了,更有说遭了水鬼,但没一个亲眼瞧见的。唯一见过那船的人说它停在河滩边好像搁浅,可他喊要不要帮忙,船大却说不用,只是在歇息。我们都认为多半当时还没出事。而这些日子来一船我就问一船,却是连一点音讯也听不到了。说句实话,恐怕凶多吉少,你义母寄的东西打水漂啦。难道是贵重物什?”
“就是些土特产。”采蘩长话短说。
“那就行了,两地间寄送货物遗失是常有的险事,毕竟山高水远,谁也不知道路上能遭遇什么倒霉。我给我大闺女一家寄东西,十次总要准备一次落空。”牛安山因此而不以为意,“说了半天嗓子眼冒烟,我们喝酒去。”
采蘩觉得今日出来一趟却无好消息,有点没心思喝酒吃饭,但牛安山大笀,当然要讲喜庆,不能问完事就走,于是笑着应了。
牛家人口不复杂。牛安山是一家之主,其妻陈氏生了三男二女。两个女儿均已出嫁,而且不在本城。大儿子跟着父亲管理码头,两年前娶妻尤氏,膝下一子。二儿子跟着大姐夫蟒花,就是那风流的小胡子,尚未成亲,有点老大难。小儿子比姬钥大了一年,正是舞狮的两条哆嗦后腿。
牛安山将采蘩介绍给陈氏,陈氏便拉着她到后院暖堂,和儿媳妇尤氏一起。三个女人一桌,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虽然牛安山曾在江湖上混饭吃,但陈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性子温和,没有随丈夫的半点大咧。而小家碧玉出身的尤氏也柔心柔肠。两人的酒量都不行,采蘩不过面红微醺,她们就告罪各自回房小憩,嘱咐丫头伺候客人。
听丫头说,院外有座拱石桥两百多岁,采蘩一人从小门出去观桥,散酒意。
第63章你怎么老穿这身行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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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头小石狮子让数百年的岁月磨蚀了,不是这里少了角,就是那里多了斑,然而神奇的是,仍能看出雕者的匠心独运,一只只姿态迥异却憨然可掬,哪怕面目已经模糊。
青板石桥的中间,让无数行人踩得抹光锃亮,但石栏底下的缝边布满绿苔的痕迹,到了春天就会挤挤攘攘。桥上脚步如流水,桥下流水似当年。这时,桥上风景里有她,百年后,她化为尘土,能否像雕者一样留下神韵尤在的三十二头石狮,供人观瞻遥想?
采蘩站在桥顶,顺着水流摊开手掌。
“孩子,能带给你幸福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不用乞求,不用讨好,不用假装,用真本事,离了你别人就不成的真本事。”她兴高采烈告诉爹,东葛青云许诺会纳她为妾,那日,爹说了这番话。
当时她气呼呼回他一句他又有什么真本事让自己过好日子了。
得到的,是他寥落的背影,和一句不太真切的叹息,“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爹,我现在想学真本事。”望着自己的手心,采蘩苦笑,“可是学什么,又跟谁学呢?您还在就好了,像小时候那样教我。我一定认真听。”
然而,只有流水声回答她的茫然。
咚——好像什么东西撞了桥底。
采蘩俯身看下,桥对面的石基旁一叶扁舟促晃,有个人影跃上岸,身形如燕,脚似不沾尘,飞快跑进长巷之中。
心陡停,下一刻又狂跳起来,满耳咚咚咚擂鼓。
又大又破的斗笠,背着一柄掌宽的锈剑。高大却灰暗,挺拔却孤寂。
是他吗?手握了拳,敲在胸口,她呼吸得又惊又急。有多久不曾想起来了,让她做过好些夜的噩梦?怀中即使揣着匕首,她已经把它当作护身符,忘记了上面的鲜血。然而。此刻看着那道奔远的影子,杀人的记忆汹涌而来。还没学成什么本事的这双手,原来学会了拿刀,原来学会了夺命。
一手紧紧掐进银丝袄,才发现自己正在浑身颤栗。比起感激来,对那个让她自救的孤客,更多的感受是那人的冷和狠。她在逃离客栈的时候。曾跟老天爷求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可是。不久她就遇到了姬钥兄妹,还卷进姬明夫妇的遇害案中,越陷越深。现在,如果那个人真是孤客,而他也来了康城的话,那么重新生活,重新做人,这一切是不是成了痴心妄想?连带沈珍珍。东葛青云这些人,她都逃不掉与他们重逢。
她颤栗,但她的脚步却往前坚定跨了出去。跨出去那瞬间,她的心也坚定了。怕,没有用。想知道那个人是否就是孤客,全然不思如果确为同一个自己要如何做,采蘩深深吸入冰凉的空气,步子追着浅雪上的脚印,开始小跑。呼出的白霜在身后淡然随风,她脑中一片空白,仅存骨子里的天性——无畏。
桥的对面是北城区,采蘩没来过,不多会儿就迷了路,完全失去那人的踪迹。她没法死心,在看似一模一样的街巷中盲目乱转。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出现一片宽阔地,焦黄的杂草沿河流浇盖着泥土,四周没有住家没有庄稼地,黑白交织出来的蛮荒肃杀凄厉。
她转身要走,寒风中却传来细细的人声。这地方有人?目光一凛,步入杂草之中。风如箭,从双侧疾驰而过,劈扬起银丝宽袖,将前方开出两道裂隙。水流之音已近在耳侧,裂隙中出现灰影,惊现三道。立时蹲下,捂住嘴,透过指缝呼吸,眼睛随草叶子动。
斗笠,锈剑,背影那般清晰。
“名字。”沉冷,如石入沼,令人不寒而栗。
声音!孤客的声音!
她几乎呜咽,加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才没曝露行藏。
“不知道。”阴狠,血腥。
这个声音也是她听过的。飞雪楼杀手!
她咽下呻吟,黛眉痛苦歪扭,暗骂,倒霉倒霉倒霉,喝多了吧,没事跟上来凑什么热闹?前头个个可是要人命不眨眼的主。
“最后问你们一遍,名字。”语速放缓了,但没人会感到轻松。
“你既知我飞雪楼,就该懂我们的规矩,雇主的名字是绝不会透露的。”杀手冷哼,“废话少说,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别怪我不提醒你,我在飞雪楼排名老三,只有正副楼主驾我之上。”
“锁喉鬼嘛。”斗笠下的呵笑中全无惧意,“我也提醒你,我出剑必取命。好好问你话,你答我就是。这里四下无人,说出来你便可以走,绝不为难。”
杀手哈哈笑道,“无知小儿,以为仗剑就能杀人?你要找死,谁还能阻拦不成——”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属下就拔剑刺来。
杀手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实用的。用途当然就是杀人,一剑而出,必是对方要害,又快又准。
但,孤客不见了。
在敌人面前不见,却在敌人身后再现,手中多了那把宽剑,采繁不过一眨眼,剑刃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切入。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满脖子铺血,扑倒在地。
锁喉鬼神情变了,双目阴霾,“你到底是什么人?够胆就报上名来,老子好拿你给兄弟祭坟。”
“名字。”孤客的执着非同一般,也好似不想浪费一个字。
“等你去了阎王殿再找人问吧。”手挥出。银锋生电,对准孤客的喉头。
锁喉鬼的功夫比刚才的杀手高得多,孤客并非自以为是之辈,腰板向后一弯,人翻出了几圈,双脚落地,单膝稳点,反手握剑,锈刃与笠沿并行,目光从中穿出。凌厉而小心。
孤客防,锁喉鬼却攻。一剑剑不给人喘气,带着决然的杀机,全集中在一处,咽喉。无论孤客到哪儿,那杀人的剑锋总能精准找出他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