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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远争一时语塞,原本他疑心江南是上宁国奸细、朝中党羽之流,可现下情形,似乎江南对一切真如他所言的都不了解。
不知为何,魏远争感觉到江南被人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下,而这个阴谋正朝江南,甚至是他,一步步地逼近。
「江南,我会查清楚的……」魏远争抓住江南的肩膀。
江南眼睛依旧清澈,却一时没有了焦点,恍恍忽忽道:「查清楚……然后……审时度势……将我……」
魏远争知道江南想说的是什么。真到了那时,自己会怎样……
躺到床上,魏远争感觉到倦意一阵阵袭来,却辗转不能寐。
江南倒是伏在一旁的桌上睡去了,单薄的背影一起一伏,看得魏远争心头没来由地一紧。「远争,你这小子别遇见什么闲事都要去管一管,早晚惹祸上身。」九哥这么说他时,板着脸眉目愈加清冷,魏远争却还是大咧咧地冲着他笑。
看见饥民受苦,他可以去偷了父亲的玉佩,端走三哥房中笔洗、徽砚,三番两次让家人咬牙切齿,将这毛贼的祖宗问候一遍。
碰着恶少欺人,他每每将人戏弄一通,弄得人家放下狠话,落荒而逃。
到了朝堂他倒是位卑不能多言,一道折子却把自己参来了这千里他乡。
难怪父亲骂他孽障……
魏远争重重叹气,管他这许多,出事就是江山远志从此两休,越是看不真切,他偏偏要逆行而上。
第二日。
「四公子这么不吃药也不是个法呀。」胡伯看床前的药都热了两遍,魏远争却一口都不动。楚儿替他换下额头的湿帕,也是叹着气。
江南站在一旁,神色不济,却只得强打精神:「四公子,这药里调了蜂蜜,不苦。」这魏远争病起来就跟个孩子似的,不对,是比个孩子还不如。
江南扶他坐起来,叫楚儿倒了杯温水来。「先喝口水润了喉,再大口把药灌下去,就不那么苦了。」
魏远争皱着眉喝了水,两手托着装药的瓷碗,刚一靠近就撇过头去。江南无法,一手扶着他肩头,一手推着药碗送到他嘴边。
「一口喝下去。」江南硬是把药灌进了魏远争嘴里。
「咳……江南,你灌那么急,是想杀了我啊……」魏远争吐着舌头,楚儿忙给他含了片蜜饯。
江南拭了拭头上的汗:「四公子,我要不灌,您一小口一小口喝,非得又吐出来。」
胡伯在边上笑得很是高兴,心想府里也没个人敢给四公子灌药的,幸好江南用了这法子,药总算是吃下去了。
魏远争见大家谁也不向着他,只好不停地叫楚儿给他喂蜜饯。要是以后都让他这么喝……魏远争大热天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楚儿,去准备些热水,我想沐浴。」魏远争这两日只擦了擦身,觉得粘腻不已。
楚儿应声退出去。
魏远争昏沉沉坐在浴池里,因为怕他受凉的缘故,水温很热。魏远争向来不喜欢人服侍着,早早地打发楚儿走了。
「谁?」魏远争问,门口隐约有一人影。
「四公子,是我。江南。」那头应道。江南进了屋,立在门口。
水汽氤氲,看不得真切。
魏远争站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头发湿漉漉蜿蜒过腰际。「有事?」他问。
「这个,玉刀的主人。」江南递过绢条,是唐骁的笔迹。唐骁并不是家中长子,但几番斗争终于继承了父亲祖业,成了这一代有名的商帮主人,情报通达,连官府都要畏惧三分。
绢条上书二十四字,囊括了当今皇上晏长治、已逝长公主晏召云和相王晏永肇三人姓名。
「肇国于东,永志不忘。肇国于东,永志不忘……肇永,永肇?」魏远争念到绢条上的这两行小字,浑身一激灵。晏永肇,这人,化骨成灰他都认得!
晏永肇,当朝右相,为先帝长子,封晏穆王,人称相王。
此人权势极大,素主张与北蓟和谈,尝签下晏蓟合约,割燕云九州与胡人。
魏远争将晏永肇看做朝中第一权臣,自己与陛下新法的夭折,也有他的参与。父亲虽贵为太傅,却对晏永肇颇为忌惮。
九哥的玉刀在自己这儿,长公主已死,那么这玉刀应该就是晏永肇的。
江南的事,竟同他有关!
「四公子……」江南唤道。
「你父亲,认识相王?」
江南摇头。父亲他,真是一个隐居医师吗……
两人同时寂然。
江南取了手巾,沉默地擦拭魏远争的湿发。
许久。
「江南,你怕吗?」魏远争的话轻到像在自语。
江南踮了脚去擦他头顶,「以为不怕……」声音亦轻不可闻。
水汽氤氲,渐欲迷人眼。
被江南灌了一天的药,魏远争的病情好转起来。
白天睡多了觉,夜里倒是不能入睡了。魏远争在花园里兜兜转转,却见着了江南坐在池边,一旁站了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这小厮是魏远争给安排的,说是怕江南有危险,其实也是个监督。
江南抬着头兀自看着天上一弯新月,魏远争看他背影,怎么……又是这样的单薄孤寂。
魏远争走近些,江南见了他只是小小一惊,随即又安静地望向天空,任魏远争坐到他身旁。
「赏月?」魏远争问他。
「呵——」江南轻笑一声,「不是。我是在想,月亮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人呢?」
魏远争「扑哧」笑出来:「江南,你也十五了,怎么还想这种问题?」
江南转头看他,眼中带了一袭月的清辉:「小时候我以为月亮只会跟着自己,父亲却和我说,月亮跟着你,是因为你在一直走。现在我想,会不会有一天月亮不跟着我走了,就算我一直跑、一路追,它也不跟我走了……」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蠢的想法……」魏远争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手枕着头望向月空朗朗。
江南低低一喝:「四公子,病还没好,又……」,就要拽他起来。
魏远争坐起来,摇着头叹气:「唉……小大夫。」
两人又坐了半日,一旁的小厮已经瞌睡不支了。
江南打了个哈欠,问魏远争:「不困吗?」
魏远争点头,「困了?」
「嗯……」江南累极躺倒在草地上,像是要睡去。
魏远争拉他,「刚还说我呢,起,起来。」
江南勉强借着魏远争的胳膊坐着,不一会儿头也歪了上去。魏远争无奈地笑,六月的深夜仍有些寒凉。
「回屋了,小懒虫。」魏远争背起江南,哼起京城的童谣。
「紫不紫,大海茄,八月里供的是兔儿爷。
自来白,自来红,月光码儿供当中。
毛豆枝儿乱哄哄,鸡冠子花儿红里个红,圆月儿的西瓜皮儿青。
月亮爷吃的笑哈哈,今晚的光儿分外明。」
今晚的光儿分外明……
会不会有一天月亮不跟着我走了,就算我一直跑、一路追,它也不跟我走了……这样的话啊,想到就心酸。
又过了两日,江南给魏远争灌了六七次药,虽然偶尔也吐得江南一袖,但热度总算是退下去了。
胡伯直「啧啧」称奇,少爷从小到大,数这次好得最快了。
只是热度退了,开始正儿八经感冒起来,整日里唆着鼻涕。
「不吃药了好不好?」魏远争瞟着江南手中的瓷碗。
「不是药,是生姜红糖茶。」江南把碗凑到魏远争跟前,「来,把姜末也一并吞下去。」
魏远争看着碗口还散着热气,道:「凉了,再喝。」
「趁热喝才有效。不喝这个,只好去煎药……」
不等江南说完,魏远争抓过碗大口喝起来,「烫。」魏远争吐着舌头说。
真是孩子气……
「四公子,要是我们不是在这种处境下……」
「呵……是啊,兴许我们会成为知己。」魏远争大着舌头应道。看得真切,才可以成为知己罢……
「我已修书给京城友人,让他暗中调查相王同上宁王族的关系,不日当有回复。」魏远争安慰道,却不知道那书信已被有心人截下。
嗯,事情终该清明的……
只是我已……
魏宅外的夜空,依旧是新月如钩星满楼啊。
京城有多远呢……晏永肇……相王……
以小小的自己和他抗衡,可能吗?再加上魏远争也不行吧。既然如此,何必……
江南走在深夜的街上,长街褪去繁华,只觉得荒凉。小厮被江南下了迷药,又是这种法儿。
明天,四公子大概就会知道了罢。他看着提防自己,事实上却根本没做到充分的警戒,是料定自己不会逃走吗?
今夜风寒深重,不似夏日应有的天气。打更人的声音也透着几分萧索。
隐隐有脚步声,「嗒」、「嗒」几步,由远及近,带着窒人的压迫感。
江南警觉地回头,是唐骁的人?
来人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小男人,待江南看清了他的面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右颊上一道长疤,从额上开始,直直穿过眼皮蜿蜒至嘴角,好似一条长脚蜈蚣。
不等江南开口,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一手掩了他口鼻,一手拖着他的身子拽到一旁巷口。力气极大,应是个熟谙武学之人。
「公子,别叫,我不是来伤你的。」那人低沉着声音道。
「唔——唔——」江南哪管这许多,拼命挣扎着。
那人急了,压低了声音唤道:「江南!」
江南听得,动作一僵。这疤脸男人怎的知道自己名字?
那人见江南安静下来,放开了手。
「这儿说话不方便,跟我来。」
见江南踟蹰不前,那人反手扔给他一个白布包裹,江南打开一看,竟是那青玉小刀!
不等他再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