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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不了的还是救不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我拖着个朝不保夕的破荷叶身子,又能做什么?
犹豫之际,恍惚又有一道很淡的蓝光闪过,快捷得仿佛只是我的幻觉。
但在一夕的激动喘息和敖欢等的笑声中,突然出现一个低微而清晰的叹息:“一夕,蔷薇花架下的酒,陈了有百多年了吧?”
一夕如被电击,猛地转过身,看向地上的青岚,本已狂乱的眼神闪过不敢置信的震惊。
不知什么时候,青岚坐了起来。
倚着一架零落的蔷薇,他的脸色似被雨泡过般惨白,但神情居然很安静,眸光也出乎意料地清亮澄澈,默默注于一夕时,有种说不出的温存怜惜。
这是……修道修得快像呆子的青岚的眼神吗?
一夕扑过去,一晃身跪在他跟前,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她的唇轻轻开阖,却没有发出声音,有淅沥的鲜血从唇边溢下。
青岚抬手,为她拭去血迹,唇边有着一惯的温文笑容,但那笑意……
深情,悲伤,苦涩,惆怅,黯然……
绝对不是循规蹈矩不问世事的青岚所该拥有的。
他轻轻地说道:“那年,河对岸的桃花开得真好,可山风真大,最后只结了二十七颗桃子。”
一夕黑黑的眼睛睁得极大,水雾蒙蒙地看他,忽然一把攥紧他袖子,哆嗦着哑声唤:“青……青岚?”
青岚凝眸看她,唇角挂着柔柔笑意,眼内却也渐浮水汽。他道:“一夕,我是青岚,也是……陆歌。”
“陆……陆歌?”
一夕屏着呼吸,一字一字地小心唤着。她焦灼而热烈地凝视着他的面庞,唯恐错过他最细微的神情。
青岚由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居然没有脸红,反而握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回望着她,缓缓地答她:“对,我也是陆歌。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
一夕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声线被什么拉扯住般逼仄着,听着喑哑细弱:“你……能记起前世的事?”
青岚浅浅而笑,“那天,你刚炒好一盘葱花鸡蛋,我刚在门口的菜地里种完一畦青菜……你问我,要不要去蔷薇花下挖一坛前年藏起的好酒……你被抓走时,满身都是我的血,我倒在蔷薇下,听到你的哭声越来越远……”
一夕忽然发出一声听不出任何意义的音节,分不出是惊喜还是哀伤,却猛地将青岚抱在怀里。
青岚回拥住她,唇边笑意凄凉。
敖欢、梨渊面面相觑,我也深感不可思议。
若能修道大成,升入天界,的确可以突破轮回转世时的禁制,回忆起前世之事。
但修道大成之际,仙者已修练不知几千年,早已脱却尘心,过往种种无非过眼云烟,罕有人再会留恋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前世。
可青岚百余年修行,连地仙都不是,怎会记起前世之事?
不仅记起,而且承继了前世所有的情感……
眼前的人,不仅是青岚,还是陆歌,那个为恋人牺牲了自己又许下绝望诺言的痴情剑仙。
他轻轻道:“一夕,我回来了。一夕,你久等了……”
晚了吗?
但他到底回来了。
远了吗?
但他们依然紧紧相拥。
一夕仿佛已满足,原先的乖戾和怨毒一扫而空。
她像小猫静谧地伏在青岚怀前,呜咽道:“只要你回来,一千年,我也愿意等。”
岁月流转,红尘百年,蔷薇花开花谢,凋尽一世风华。
卿不肯忘却前情,我便不敢忘却前尘。
生死一线间,铭刻三生诺言的蔷薇盛展如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带着那一世的深情与微笑,如歌艳冶。
我的脸庞已经凉湿一片。
凤雪扯扯我袖子,再扯扯我袖子,见我不动,悄悄递上一块丝帕。我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猛地抖开荣枯藤,碧色藤萝如水瀑哗然扑展,设成了围护他们的长长藤盾。
“一夕,带青岚仙友走!”
我扬唇向他们笑笑,“去昆仑,找我师尊皑东仙尊,弄几截莲枝留住性命,过几年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吧!”
一夕抱紧青岚,一向雾蒙蒙的眼睛蕴了泪,却又饱含清澈的欢喜,点头道:“谢谢叶姐姐。”
我大笑。
便冲这声“叶姐姐”,我也决意要不惜一切护他们平安离开。
仙魔相恋又如何?
逆天抗命又如何?
便是生生世世受诅咒,也有我叶菱一人的祝福相随!
凤雪慌忙扯住我道:“阿姐,阿姐,你打不过他们。我看还是……还是……”
我打断他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家懂什么?看哪边清静闪哪边去,别在我跟前碍事。”
“阿姐!”
凤雪又要辩时,我捉过他一只手臂狠狠一甩,将他甩到远远的林子里跟白狼做伴,只盼他别掺和进来,连累了他自己这条小命。
至于我,当然不妨事。
打不过又如何?
横竖不过是无人放在心上的破荷叶梗子罢了!
多活几个月和少活几个月又有甚么差别?
旁人这一世不如意,还用那虚无飘渺的来世欺骗自己,而我了断得明白,越性连来世俱无,正落得清静。
景予亦被隔在重重的藤萝之外。
我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他阴郁地说道:“菱角儿,你少胡闹!自己逆天行事,命不长久,想连累青岚也无法转世投胎吗?”
我听得这话,愈发怒气填膺,只觉天下再无一人有他这般厚颜无耻,也便越发觉得如青岚、一夕这样的两世之情着实难得,便悠悠笑道:“有些人心里,修道之路漫漫千万年,百年不过弹指一瞬;有些人心里,纵可寿比天地,活得一澜死水,千万年亦不过尔尔。景予师兄鄙弃的,可能正是他人毕生之所求。若得趁心遂愿,三年便是生生世世!”
但他既能因为恋着我会阻他修魔之路,不惜用对我痛下杀手的方式来绝他自己的念头,跟他说这些,大约他也是不懂得的。
但他懂不懂已经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我想帮的人懂我。
我从没想过,最终能懂我的,居然是那个因狠毒偏激被我鄙视许久的一夕。
她柔声道:“不错,那三年,便是我的生生世世。”
她垂眸看着青岚,低低道:“我带你走,好吗?有救也罢,没救也罢,从此我便守着你,有一时是一时,有一日是一日,再也不要分开。”
青岚摇头道:“不好。我命数已尽,不必再连累他人。叶姑娘莲身脆弱,本就时日无多,也不必再为我们费心。”
垂危之际,他居然不忘向我一揖致谢,眉宇间的斯文有礼俨然又是寻常的青岚。
我笑吟吟道:“我不会费心,因为我根本没有心!一夕,还不带他走?”
一夕应允时,却闻梨渊冷笑道:“想护他们走?就凭你这个三脚猫的本事?仙魔相恋不为天地所容,借莲复生亦是逆天之事,便是我在东华帝君的地方除掉你们,想必帝君也不会见怪吧?”
我已听出梨渊对于青岚和一夕的恋情极是怨毒,竟不下于敖欢,笑道:“男女之事,人伦大欲,都是生而有之;混沌初开时,仙魔妖鬼也是与天地万物一起出现的。既都是自然而生,所谓道法自然,仙魔情爱之事又有何不可?不知哪个老夫子出身的仙帝定了这样的规矩,想来东华帝君那样的超脱之人是不放在眼里的。”
东华帝君生来尊贵,独居紫府之中,闲时宁可和女仙玩些投壶游戏,也懒得和众仙交往,又能容得自己渡劫修仙之地变作眼前这副模样,想来传说中的孤僻懒散不假。
大凡这些天界仙尊,多会对自己的故地格外留意,何况又有天陨星落于此处,保不准他会分出神识探查此处,故而我言语里虽对那天规颇是不屑,却不敢对东华帝君不敬,免得他老人家耳边飘到一丝半点,我这厢还没来得及救人,就被他抬抬手指头化作飞灰。
梨渊冷笑道:“帝君不放在眼里吗?皓灵天尊被逼自行散去魂魄坐化之时,他好像也很赞成!”
皓灵天尊是被逼自尽?难不成那样的上古天尊也会动了凡尘之念?
未及细想,梨渊婆婆乌金龙拐已经扬起,暗金色的芒彩连同一股强大的力道飞快袭至。
“婆婆,别伤我阿姐!”
身后,凤雪在惊叫。
荣枯藤甫与那龙拐挥出的力道相触,藤萝再也无力抽出,立时枝零叶落,被劲气激得满天狼藉。
我奋力扬起秋水剑反击,依然被那力道打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倒飞出去。
这千年老妖婆的确太厉害了些,尤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便是拼了性命,想拖那么一时半刻都不是很容易。
眼见梨渊再度袭来,我转头冲一夕叫道:“还不带他走?”
天陨星落又如何?
命数已尽又如何?
不做最后一搏,我不甘心,想来一夕更不甘心。
一夕应了,抱住青岚掉头便逃。敖欢见状,立时飞身上前阻拦。
梨渊婆婆挥舞着她宽大阴暗的袍袖,又扬出了重重一击。
我一横心,只以荣枯藤稍稍挡一挡梨渊婆婆的来势,人已飞过去,秋水剑化作万千剑芒,如流星,如箭矢,耀亮了赤红如血的蔷薇,径奔敖欢,生生将他来势拦住。
一夕无恙,却失声惊叫道:“叶姐姐小心!”
前有敖欢如狼,后有梨渊婆婆如虎,以我这修为打了对折的破荷叶身子,便是勉强挡住,也该快散架了。
但我退两步站稳时,才发现我居然安然无恙。
凤雪从后扑到前方,一串晶亮的凤羽月牙般排开,为我挡住了梨渊婆婆的一击。
而梨渊并没来得及再对我下手,便被景予拦住。
长天剑如挟风雨,蕴着雷霆之势,正以昆仑最上乘的剑法生生把她拦住。一直缩头不出的白狼这时也奔了出来,却冲着青岚叫道:“快走,快走,我背你们……”
景予意在一夕,要取的是她身上的轮回石,纵然敖欢想要他的命泄恨,这时候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