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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本来他倒是没当回事,但是听红拂直口论断,不但极有把握而且也有一番理论根据,忍不住见猎心喜,问道:“夫人看属下将来如何?”
张出尘抬眼向他看了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忽地打了一个冷噤,遂闭口再作仔细端详。
眼睛在看,嘴却一直不开口。
张豹不觉奇怪。笑着道:“大概总是不太好,夫人但请直说无妨。”
张出尘闭目沉思有顷,刚要开口,忽而又是一个冷噤,使她再度闭上了口。叹息一声,才缓缓地道:“你的相很好,但命里有些小劫,应在三十四岁那年,过此则一路坦途。到那一年,你最好多加小心,远避金龙。”
“远避金龙?这是怎么说?难道世间真有金色的龙不成?还是黄金铸成的龙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相书的口诀偈言告诉你,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了。这是天机,人心微妙,但必应机而告,缘机而起,天机之所在,或明或晦,或虚或实,明实者一言而喻,虚晦者则由人自己去体会了!”
她打了第三个寒噤。
李靖道:“出尘,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衣服穿少了?”
张出尘摇摇头。“不,我身体很好,也不感到冷。乐昌姐传我相术时,曾告诫过说:此术易泄天机,不可轻施,须防鬼妒神怒,方才上天已然示警,所以我从现在起,决不再说一字了。”
她的神情很认真,而且一连三次无端而作的冷噤确实令人有神秘兮兮之感,因此张豹也不敢多问了。
等谈话结束,回到私室时,李靖才道:“出尘,想不到你真有点神通,我本来是不信的!”
“你的朋友狄去邪的预言你深信不疑,为什么就不信妾身的相术呢?乐昌姐的相术的确很灵验,她曾经为陈宫中二十一个人预测休咎,写在一张纸上,密封收藏,三年后打开来看后,竟完全相符!”
李靖道:“包括她的哥哥后主及张丽华美人在内?”
张出尘道:“是的,她测定他们将遭横祸而死于非命。预书之时,天下还很安定,一个贵为天子,一个备极君宠,谁也想不到会有灾祸降临的;可是三年后,兵变城破,主人拥张美人避祸井中,终为乱兵所执,死于非命。”
“她为自己相过没有?”
“没有,命相之术,最忌为己张本,所以相者极少为自己卜占,否则必遭天谴。不过我传其术后,却为地相过。照命途看,她日后倒是妻荣夫贵,晚景极佳。”
李靖颇为有趣地道:“目前她的丈夫在那儿都不知道,生死未卜,那能算到将来去?”
张出尘庄严地道:“不然。我也算出他们夫妇该有一劫,鸾凤分飞一段时间,而后却余重逢,破镜重圆,再往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李靖轻叹道:“但愿你言而能中,否则………”
“否则将会如何?”
“否则将会有麻烦,因为我接到大哥的来信。”
“啊?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我们到后面来的时候,我照例到鸽舍去看一下所饲的健鸽,薛飞霞悄悄地跟了来,递给我一张字条,是大哥从长安寄来的。”
“干吗要偷偷的给你?”
“因为这是大哥跟我之间的秘密函信,往来俱由飞鸽为之,不经过第三者之目。”
“难怪你每天都要去巡视一下鸽舍,原来你们还有来往。”
“不能算来往,只是来而不往。大哥将他所得的新情况通知我,由我全权处置,他却不要我的回报。”
“字条上说些什么?”
李靖笑道:“一些京师的情况,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他看出杨素的权势日增,与二太子杨广的来往也日密。据他预测,皇城于短日内必将有变,叫我看情形把握时机;再者,他将作海上之行,归期未定,门户内之事,叫我全权决定,只有那第三点,使我颇为为难。”
“他要求你做什么?”
“不是要求我,是要求你。他说半生漂泊至今,中馈犹虚,隐有家室之思。”
张出尘兴奋地道:“这是好事呀,成了家之后,他的野性或许会驯一点。他要我为他作媒,物色对象?”
“对象他已物色好了要求你作伐。”
张出尘笑道:“谁家女子,居然能叫他倾心的?”
“要求你为他作伐,自然是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我很少认识人。就是杨素的家人,我也不认得几个………哎呀,大哥莫不是看中了乐昌姐?”
“何以见得会是她呢?”
张出尘道:“乐昌姐满腹经纶多才多艺,容华绝代…………”
李靖道:“光是这些条件还不足以使大哥动心。多才多艺的美貌佳人多的是。”
“当然另外还有一些条件。乐昌姐出身高贵,天生有一股华贵的气质。”
李靖笑道:“这两点才是叫大哥动心的主因。大哥志在天下,择偶自然要气度够的女子。美貌、才艺都易得,惟有这气质难求,要求气质高贵,只有在皇亲国戚中去找,大哥势力虽大,目前却隐而未显,他要娶妇,自然也只有在落魄的王孙中去寻找了。”
“什么!大哥真对乐昌姐有意思了。”
“是的。他说曾在杨素府中得见乐昌,风华气度,无一不佳,且年岁相当,又为小妹故人,若得便再行长安,希望为他一探口气。”
张出尘道:“只是探探口气?”
“自然是要先探探口气了。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的。”
张出尘轻轻一叹道:“这件事恐怕我无能为力。乐昌姐节励冰霜,情坚金石,她对徐驸马矢志不二………”
“但是那位徐公子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只是没消息而已,并不是亡故了。他们终会有重逢之日的,我看乐昌姐不是久孤、之相。”
“你的相人术一定靠得住吗?”
“这个我不敢说。我只是以相理而测,十拿九稳,我没有把握,不过我看过的人,多半很灵验。”
“多半灵验,也有不灵验的。”
“人一生,要到盖棺才能论定。我所谓灵验,是指论定的那几个,还有很多人还好好地活着,对他们的将来,我就不敢说必如我所言。”
“这倒也是。就过去已成定论的都没有错?”
“没有。郎君,你究竟想如何?”
李靖叹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大哥对我们太厚,而我们可报之者又太少。这件事若能促成,也可以略为尽一点心,现在想来,恐怕又难以如愿了。”
张出尘也颇为难过地道:“是的,我也很想促成他们,尤其我看大哥眉宇间华气透盖,当主南面人君之象,只是山根不厚,似非中原天朝真命之主。但无论如何,他必可拥有一片天下的。乐昌姐是帝胄亲裔,身份上很配得上他。唉!无论如何,我得上长安去。”
“去干吗?进行为大哥作伐?”
“试试看。尽人事以抗天命。”
李靖道:“你们学星占的人,不是最主张顺应天命,逆天则不祥吗?怎么你要抗天命了。”
张出尘道:“天心难测,往往于巧妙的机动中,假人手而为之,有时人之所为,即天心之所在,然人谋不臧,天心难及,故云天助人助。”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顺天是你,逆天也是你,命理之学贵乎一,你却是正反两说都俱全了。”
张出尘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天心虽难测,亦须假手于人而成之。人谋不臧,天心不及,凡事必先以人力图之,人事已尽,事犹不谐,则为天命。”
李靖笑道:“要是推演命理,都是这种方法,我也会了。”
张出尘笑道:“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太玄的,事出必有因,由相而推断人未来的命运,多少有点道理依循的。”
“什么道理?”
张出尘道:“此如我今天为张豹看相,一连打了三个冷噤,这并不是天心示警,实在是他眉宇闻凶戾之气太重,应主暴卒横死寿夭!尤其是他的眼睛,凶脉突出,望之令人心惊。”
李靖微微一怔道:“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张出尘道:“那是你没注意,或是他在你面前时,心存警戒,故而凶状不显。”
李靖道:“他为何要对我有警戒之心呢?我又没有害他的意思。”
“所谓警戒之心,并不是提防之意。你天生有一股摄人的威仪,令人不敢生怠忽之心,不严而自威,所以他在你面前时,态度十分恭敬。”
李靖笑道:“出尘,你这一说,我对你的相术可要打个折扣了。我是个最随和的人,最讨厌搭架子。”
“威仪不是倨傲。将相栋臣,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可是他们行止端庄,从没有人敢欺侮,古人说:恂恂君子。也说:君子不重则不威。这两者并行而不悖。”
“我有那种气质吗?”
“有。郎君,你记不记得初见杨素的那一天,他为人一向倨傲,无论接见谁都是高坐不起的,唯独见了你,不自而主的起而答礼。”
“这不算什么。我向他行礼,他应该回礼的。”
张出尘笑道:“郎君,你虽有才品,但只是个布衣百姓而巳,杨素位极人臣,贵列国公,多少显宦大臣,见了他都要行叩拜大礼,而你只是长揖不跪。”
“哈!这正是布衣之尊。我不是官,不是他的僚属,他权位再高,也管不到我,当然无须跪拜奉承他。”
“郎君,你这是存心在抬杠了,布衣之士有骨气的也不少,见了他长揖不拜的人也多得很,但能叫他起立回礼的,却只有你一人,这也不是他特别看得起你,而是在不知不觉间为你的神仪所动,不敢轻漫而已。”
听她这样一说,李靖倒是有些知觉了。他在江湖上游侠,并不是个很严肃的人,可是别人在他面前都很拘谨,只有程知节尤俊达等那批绿林道中的朋友,对他嘻嘻哈哈的全无拘束,莫非这真是什么天生的威仪不成?
心中那样想,口中却不承认,笑笑道:“那有这种事?大哥对乐昌倾倒,认为她有华贵天成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