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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允珊苦笑:“是这样的:花玛女士在嫁余君之前,已经有一个孩子,他就是老大。”
小山呵地一声。
她心中忽然无比同情余松开。
“花玛女士后来添多两个孩子,为着方便,把老大也改姓余,你懂了吧。”
“明白,松开与弟弟们同母异父。”
“你知道他们名字?你真好记性,亏你了,他们名字古怪难记。”
怎么会呢,怕是她对现任丈夫前妻子女有潜意识抗拒。
常允珊又说:“花玛女士又再次结婚。”
小山忽然这样说:“那也很好,一次归一次,绝非烂帐。”
“喂,你懂什么?”
“有些女子一辈子称小姐,也不见得没有男伴。”
“你喜欢他们,也是一种缘分。”
“我自己没有外公,叫花玛先生外公,份外亲切。”
“那你是去对了,电传照片中你晒得一脸通红,当心皮肤损伤。”
“我不怕。”
常允珊叹口气,“‘我不怕’这三个字是少年人最爱用句子,阻止不了,你自己小心。”
“明白。”
母女停止对话。
这时老三过来叫小山:“外公请你也来。”
小山好奇,跟着他出去。
只见老花玛在后园草地上摆了一张长桌,铺上雪白台布,桌子上放着三瓶葡萄酒。
“小山,过来试花玛酒庄的新酒,请多赐教。”
小山受宠若惊,十分欢喜。
“不敢当,不敢当。”
只见三瓶酒颜色完全不同,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花玛指着粉红色瓶子说:“这是白色禅芬黛,我们试一试,松开,开瓶。”
老大手法熟练,开了瓶塞,把酒斟进杯子里,那酒色像宝石般闪烁。
大家轻轻嘬一口,荡漾杯子,嗅嗅酒香,又再喝一口。
“小山,请给点意见。”
小山一本正经,像品酒专家似说:“新鲜、活泼,有橡木味,含杏子香,及梨子清新,最适合配奶油汁鸡类主食,感恩节喝它最好。”
老花玛听了乐得大笑,立刻说,“听听,这孩子多么识货。”
老三朝小山夹夹眼。
他们的外婆也出来了。
“喝口水,清清口腔,再试花玛酒庄的镇山之宝。”
小山见那是一瓶琥珀色的梅洛。
“我们每年只产一万箱梅洛,得过卑诗省比赛第一名奖,远近弛名。”
“用何种葡萄?”
“园内种植十种葡萄,包括阿基利亚—那是一种大颗匈牙利级葡萄。”
老三笑,“小山问与答均头头是道。”
外婆说:“你们要加油啊。”
老大斟出梅洛酒。
小山嘬一口,“惊为天人,”她语气夸张:“充满活力的樱桃及覆盘子香气,兼备黑加仑子芬芳,优雅如丝绒般质感最适合配肉享用,这瓶酒售价如在二十元以下是真正优待顾客。”
老花玛大乐,“嘿,它售价才十六元九角九分。”
这次连老二都说:“小山真会说话。”
“最后一瓶,是花玛的莎维翁。”
小山说:“我爱喝这个。”
“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品酒?”
“家父嗜酒,我耳濡目染。”
小山尝一口莎维翁,又有话说:“美丽的金色葡萄酒,带香草及橡木味感,具欧陆风味,配海鲜夫复何求。”
花玛非常高兴,呵呵大笑。
小山问:“没有夏当妮吗,没有宝珠莉吗?”
酒名真正美丽动听。
“我们有苹果西打。”
小山叫出来:“西打伴芝士面包已经足够。”
谁知金捧着一壶苹果酒走近,“来了来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
看得出他们真为这几只本地葡萄酒骄傲。
小山有喝过品质更好的酒吗?
她侧着头想一想,没有,管它是法国波多或勃根地,甚至意大利利塔斯肯尼,名牌如罗斯齐,或者还不及花玛园子的土酒。
她举起杯子,“健康、快乐。”
老花玛拥抱小山一下,“多谢你的祝愿。”
这时,老大取过两瓶葡萄酒想从后门出去。
冲突开始。
他外婆问:“去那里?”
老大只说:“散步。”
“别又走到那寡妇家去吧。”
老二与老三连忙精灵地避开。
老三朝小山使一个眼色,小山跟在他身后。
只听得老大分辩,“外婆,她有个名字,叫哀绿绮思。”
“我知道,她还有个遗腹子叫约伯。”
“为什么慈祥和善的外婆不能容忍她们母子?”
老二轻轻走出前门。
小山问:“你呢,你又去何处?”
“同学家。”
“早些回来。”
老二取笑小山:“什么地方来的小外婆。”
他开着吉普车出去了。
小山坐在山坡看风景。
老三用手一指,“新月左上方是木星。”
小山答:“今年木星与金星都明亮。”
“我们外公来自白俄罗斯,本姓史特拉文斯基。”
“呵,与著名音乐家同名。”
“移民后外公应主流文化更改姓氏,我母亲不以为然。”
“他们只得一个女儿?”
“是,但母亲也不想承继酒庄。”
“人各有志。”
老三看着小山,“你仿佛事事处之泰然。”
“不不,我不是顺民,我曾经愤怒、失望、悲痛、彷徨、怨对,我甚至想采取报复行动,叫父母痛心,可是,都熬过去了。”
“你很成熟智慧。”
小山摊开手,“我们能做什么?生活必需继续。”
老三忽然问:“你还相信婚姻吗?”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
老三抱怨:“看他们,一塌糊涂。”
小山拔刀相助:“老大松开并没有错。”
“外公外婆不喜欢那女子,他应另选一个。”
小山没好气,“你以为选购电视机?三十七寸投射型不好就另挑外浆超薄型,要不,看六寸液晶小银幕。”
“外公外婆难道有错?”
“他们也没错。”
“那么,是社会的错。”
小山说:“全中。”
“你真滑稽。”
“不能哭,只能笑。”小山长长叹口气。
“我不明白这个说法。”
“你想想,哀绿绮思岂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女子。”
“她是寡妇,靠政府援助金生活,没有职业,时时有陌生男人上门为她修茸屋顶沟渠之类,年纪又比松开大许多,婆婆说她再也想不到有更坏的选择。”
“他们可是相爱?”
“婆婆说没有前途。”
“我知道松开爱她。”
“他如果不听话,贸贸然做事,他就得离开花玛酒庄。”
小山抱不平,“他也是花玛的外孙。”
老三意外,“你都知道了。”
小山连忙说:“我是妹妹,当然知道。”
老三看着她微笑,“对,你是妹妹,个子小小,相貌亮丽,人未到,你母亲已经送了礼物打好关系。花玛酒庄的招纸正是你母亲找名家代为设计的呢,外公非常高兴,你是受欢迎的尊贵客人。”
哀绿绮思不是。
小山轻轻推老三一下。
“呵,想角力比赛?”
他也回她一下。
两人推来推去,很快滚在地上,他们大笑。
小山连忙咳嗽一声,这样说:“说说笑笑,真是高兴,我是独生儿,生活寂寞,很愿意做一个妹妹。”
“那么,我们都是你的好兄弟。”
这次无奈来酒庄,小山原先以为她会像英国十八世纪勃朗蒂小说女主角,去到一个荒芜庄园,灰色的云,咆吼的风,大门一打开,屋里全是面色古怪目光仇恨的人……
但不。
这里每个人正常可亲,即使有缺点,也是正常人的烦恼。
小山刚准备就寝,花玛酒庄有客人到。
那是年轻的镇长。
一头金发的他同花玛家商议调动人手。
“老大与老二都有消防经验,每周每人可否做三十小时义务工作?”
松开立刻答:“义不容辞。”
没想到老三也举手,“我呢,我也是壮丁。”
镇长迟疑,“你—”
“我可以做后方工作。”
“我们需要每一分人手,松培你也来吧,消防人员打算以火攻火:在森林与住宅区之间挖掘兼烧出一条渠道,隔离火场,你会挖土吧。”
“没问题。”
“明晨集合。”
老花玛问:“火场蔓延迅速,你得上诉省长,去联邦调动人手。”
“已经答允调动四百五十名军队前来。”
老花玛吁出一口气,“这像征兵打仗一样。”
“同大自然打仗,没有把握呢。”
小山自幼在城市长大,不大见过天灾,人定胜天的印象根深蒂固,今日她至为震撼。
那么庞大人力物力竟救不熄一场火,那是什么样的大火,不可思议。
“我还要去前边甘宝家。”
“那一家没有男丁。”
“叫甘宝太太密切留意山火情况。”
老花玛震惊:“你的意思是,山火有可能波及这一带,那岂非整个省着火燃烧。”
镇长轻轻说:“消防总长庄逊已经有数星期没有回家。”
他走了。
老三一抬头,看到小山蹲在楼梯角,他伸手招她下来。
老花玛问她:“你都听到了?”
小山点点头。
“你可要现在离开?”
松培意外说:“外公,不至于这样紧张吧。”
“新闻报告说巴利埃住宅区市民已经收到撤退警告。”
“但巴利埃离此有廿公里。”
他外公说:“小山是贵客,我们需要了解她的意见。”
小山不假思索答:“我不走。”
老花玛答:“那么。我们一家人走一步看一步,过一天算一天。”
这样大的葡萄园,辛苦经营半个世纪的酒庄,此刻受到大地母亲的威胁。
不可想像。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不着,老外公建议喝苹果酒聊天。
他总是说:“把小山也叫来。”
短短一星期,小山已成为花玛家一份子。
外婆说:“你们这些男人的衬衫裤子,都由小山洗熨,知道吗。”
“哗,怪不得笔挺,穿上怪英俊。”
“我的衣服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外公问:“老二还没有回来?”
“在‘同学家’。”
外公说:“我们读圣经吧,诗篇第二十三篇,你带头。”
小山读教会学校,她清脆地背诵:“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必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到可安歇的水边……”
老花玛的情绪渐渐平静。
他感激这名小天使般客人,她秀丽容貌她体贴举止,以及动听声音都给他家带来安慰。
沈小山同花玛家其实一点血缘也无,是个陌生人,可是她又说不出的亲切。
祷告之后,一家人闲话家常。
小山轻轻说:“最好天公作美,连下一个月大雨,每天下五十公分。”
老人笑,“那也不行,山泥松透,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