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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皮肤来。
丹青浑然不知自己把师兄为难成什么样子,两只胳膊交叠在桶沿上,手背支着下巴,惬意无比。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太守府里的见闻。
“师兄,你猜这一个月太守家开了几场宴席?”
“你刚才不说了中秋和重阳两次吗?”
“才不止。刚才说的是规模最大的两次。府衙十日一旬休,除了过节做寿,每到旬日是必定要设宴的。另外客人上门,亲朋走访,夫人请女眷聚会,少爷邀朋友游乐,这一个月下来,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次。”
亏得丹青这样东拉西扯,纯尾渐渐认真和他说起话来,心头的爪子不像刚才挠得那么难受了。
“照你这么说,太守大人不用干别的了,只成天喝酒吃饭就忙不过来。”
“可不是嘛。我瞅着都替他累得慌。你说恒王过的是不是也是这种日子啊?”
“恒王夜宴,虽说风流本色,却也不是没有避嫌的意思——没准你说对了,他也挺累。”
“头两回还觉得挺好玩的,后来看他们吃啊喝啊,看着看着就高兴不起来了。”丹青安静一会儿,忽然悠悠长叹一声:“不必等曲终人散,满目繁华时已难慰寂寥。不知道鸣玉山人是否也如此心情呢?”
纯尾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丹青嘿嘿一笑,自己接道:“不过画这幅画的时候,叶君然和宋思减感情正笃,应该干柴烈火蜜里调油才对——”
正要往下说,只听得“啪”的一声,纯尾把澡巾往桶里一扔:“后背擦干净了,剩下的你自己洗吧。”转身走了。
“咦——”丹青拾起澡巾,转头看看紧闭的门。纯尾师兄这喜怒无常的毛病越发严重了,莫非听见人家干柴烈火蜜里调油,受了刺激,内分泌失调了?
隆庆十年腊月十八,銎阳南曲街“新春赛宝大会”如期举行。今年轮到“宝翰堂”做东,拿出来的东西也让行内外人士眼前一亮,竟然是销声匿迹一百六十多年的鸣玉山人《恒王夜宴图》。会前,评审委员会十二位品鉴专家为了这幅画的真伪研究讨论了好几天,几位专攻书画鉴赏的评委各不服气,差点打起来。最后竟然惊动了已经退隐的前内库总管,当朝公认的品鉴宗师上官乐正。上官老先生独自对着这幅画待了三天,出来后一锤定音:“真品。”
当天赛宝大会上,这幅画不仅夺得了字画类冠军,而且在总排行上名列第一。这是赛宝大会十几年来字画类第一次胜过其他青铜玉器金银陶瓷各类古董宝物,得了状元。在随后的拍卖中,皇后娘娘的亲哥哥,长安侯文远恚以黄金千两的天价,买下了这幅画。
同样是在这一天,皇帝于弘信宫秘密接见了暗访东南三州的御史司郎。其中两人路上遭遇流匪,不幸殉职,余下七人得以平安归来。司郎俞明溪深入民间,亲临实地,奏报翔实确凿,皇帝震惊震怒之余,也下定了清理东南的决心。同时对俞明溪大为赞赏,连升两级,擢为御史大夫,不过要等到东南事毕,才好正式宣布。
第 21 章
听到《恒王夜宴图》夺得“赛宝大会”状元的消息,丹青蹦起来,一把抱住纯尾和罗纹,喜笑颜开。难得纯尾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也露出几丝笑意。王梓园在边上乐呵呵的,看他们兄弟三个庆祝合作成功。
过了一会儿,丹青挨到王梓园跟前:“师傅,东家答应了的,如果我的出师作品能进‘赛宝大会’前三,就准我游历半年……”
“小猴儿,这么快就憋不住了。”王梓园拿手里的象牙笔管在丹青脑门上轻敲一下,“放心,东家答应的话不会反悔的,京里来信说了,随你何时出发,半年后到‘宝翰堂’即可。”
“嘿嘿”,丹青得意忘形,转头对罗纹道:“师弟,一起出门玩玩怎么样?”
“我要陪师傅。”
“这样……”丹青尴尬的抓抓脑袋,罗纹这样说显得自己很不孝啊,心中明白罗纹虽是记名弟子,却自幼被王梓园收养,对师傅的依赖眷恋之情明显比别人多,不过仍然心虚的瞅瞅师傅什么反应。
王梓园道:“罗纹好静不好动,你就别折磨他了。”说罢牵起罗纹的手往外走,“来,给师傅看看你这两天的功课。”
丹青追到门口:“师傅,弟子对您的孝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
纯尾冷哼一声:“笨!”抬腿出去了。
丹青小狗一样跟在后面:“师兄,要不咱俩一块走吧。福伯和叔他们都在家里,又有罗纹陪着师傅,没关系的。你想,看看名山大川,风土人情,走访各位前辈先贤故里……”一时说得自己心驰神往,满脸放光,不知不觉跟进了纯尾的屋子。
“你真的很想让我陪你一起走?”纯尾的声音异乎寻常的严肃。丹青愣了一下,看看师兄的脸色,不明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是什么情绪。
于是嗫嚅着回答:“是啊……”
“你过来。”
丹青往前挪了两步。纯尾一把将他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半晌功夫,一点一点慢慢放松,十指在他后背薄薄的肩胛骨上轻轻来回摩挲,呻吟一般的叹息着:“丹青……狠心的笨蛋,这样折磨我……”
等到纯尾放开手,对上丹青茫然的眼神,知道他还没回过神来。近十年的相处,早知道面前这家伙是个怪胎。在陌生人跟前,陌生的环境里,他有十分戒备,百般机敏,小心谨慎,思虑周详。一旦回到熟悉信任的环境,立刻变得神经大条,反应迟钝,成了上蹿下跳的白痴型活宝。
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这送上门的豆腐吃了再说。纯尾一只手遮住丹青的眼睛,一只手把他重新带到怀里,低头寻找那晨雾中带露花瓣一样的唇。
丹青猛地推开纯尾,踉跄着后退几步,带得身后的桌椅“哗啦啦”倒了一片。他撑着窗台喘气,连耳朵都染上了红霞,望着纯尾结结巴巴:“师兄,你,你……我,我……”
“没错。”纯尾静静的看着他,“你现在知道了?还想让我陪你一起走么?”
丹青处于无比混乱之中,眼前的局势完全超出预料,他的人生中也没有任何应付此种情况可供借鉴的经验,脑子里冒出来的居然是“早知道就不问了”这样鸵鸟的念头。
纯尾扔下一句“想明白告诉我”,走了。
“二月二日新雨暗,草牙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青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丹青就在“龙抬头”这一天,辞别师傅和师兄弟,在“秋娘渡”上了客船,准备走水路入楚州,然后北上经豫州、涿州,再往西进入雍州,最后坐船由澄水入京。
按照丹青最初的想法,恨不得出了正月十五就动身。可是让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越是临近出发越是依依不舍,最后反倒是师傅催着他上了路。
七岁从师学艺,十六岁出师游历。彤城王宅,留下了丹青十年光阴。回首望望,丹青承认,这十年是充实的,难忘的,并且,是美好的。
王梓园、纯尾和罗纹一直送到渡口。
“缺钱了,有事了,就去分号找自家人。路上切切不可随意与人深交,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丹青看着师傅,忽然觉得小时候那么伟岸神秘的师傅怎么成了如今这样龙钟啰嗦的老头子了?心头一酸,眼圈又红了。
好容易王梓园殷殷叮咛告一段落,丹青和罗纹来了一个兄弟式的拥抱。
“多陪师傅说说话。纯尾师兄是个闷罐子,可不能指望他彩衣娱亲。”
罗纹一脸哀戚生生被丹青最后一句打散了,忍住笑道:“嗯,师兄放心。”
走到纯尾面前,丹青两只眼睛只顾往下看:“师兄,我走了,那个——”
事实上,自从那天被纯尾吓到,丹青一直躲着他,就连独自上路的决定也是辗转透露给他的。本来,丹青对于人生中的困惑,一向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要么不想,想就要想通想透,并且付诸实践。然而这一次,纯尾师兄可真是出了个大难题啊。丹青脑子里反反复复在几个问题上循环纠缠:“纯尾师兄喜欢我?我喜不喜欢他?喜欢,可是好像不是那种喜欢……”丹青觉得和独自上路的孤单比起来,跟纯尾同行似乎更让自己惴惴不安,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当面说,到底是犹豫还是不忍,心底深处也分不清楚,终于拖到离别的时刻。
纯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护身符,替他套在脖子上,细心的塞进领口内,再整整衣襟,这才开口道:“这是寒山寺佛祖开过光的,别随便摘下来。”顿一顿,道:“你若敢弄丢了,哼哼。”
丹青抬起头,师兄还是那张冰山脸,眼底却带着湿意。想起多年来纯尾对自己不动声色却又无微不至的照顾,什么忌讳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只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绵绵不尽的难舍填满胸臆。
纯尾抱住他,在耳边轻轻道:“无论如何,师兄总是在的。受委屈了,就回来。”
客船自涵江入练江,乃是逆流而上,速度并不快。不过春风送暖,雨润山颜,沿途美景纷至沓来,应接不暇。丹青站在船头,自觉衣袂飘飘,心旷神怡,从此猛兽归山堪称王,游鱼入海化为龙了,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以抒壮志。其实他一身普通衣衫,行李寥寥,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探亲的少年,或者往州府去应春试的童生罢了。这倒暗合了业内低调入世的规矩。
一路上丹青逢城必入,逢山必登。遇上名胜古迹,牌匾碑林,名人故里,总要流连一番。如此迤逦行来,花了一个半月才到楚州池阴县。
五岁以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何况几经人事变迁,丹青在池阴城里徘徊,几乎找不到当年自家和外祖家的宅子。凭着一点依稀的印象,终于走到似曾相识的巷口,看到一旁坐着卖玫瑰糖的老婆婆,心头一阵激动。
“阿婆,这巷子里姓屈的人家还在么?”
“姓屈的?满院子都是姓屈的,你找哪一个啊?”
丹青记得这巷子原本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