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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氏兄弟面面相觑:方巨侠其实刚才已间接、直接地表达了他的坚持和理念,但在雷踰求这等人听来,仍得“胆小”二字,那真无话可说了。
方巨侠却不以为忤。“好!好个‘胆小’二字!在真正的仁人志士中,我这种态度确是胆小怕事——问题是……”遂笑而不言。
高小上却替他接了下去:“问题是雷先生似乎也只为一家一派、个人私利争雄斗争,也不算是仁人志士。”
雷踰求怔了怔,分辩道:“假如‘江南霹雳堂雷家堡’能有一日当权得势,我们一定——”
高小上温和截道:“世上哪个未得势的人不如此希望着呢!”
雷踰求仍不甘雌伏地道:“如果我在京师当红了,我一定会——”
高小上这次不客气地截道:“请把话在得势后再说吧!”
雷踰求怒目以视。
高小上微笑。
他的眉很浓。
浓得有点压眼。
所以看去有点忧郁。
他的笑很有点讥诮的意味,似乎有点贼兮兮的,分明玩世,但又不算不恭。
他对雷踰求的愤怒视若无睹,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雷踰求盯着他,全身似乎都要“烧”起来了。
说也奇怪,他只站在那儿。
没出手。
也没有动作。
他身边、手上,当然一点火光也没有。
高处不胜寒(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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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也不算特别猛烈。
但你就觉得他是火。
——一团猛地烧起来的火。
你甚至可以闻到焦味,听到火烧时劈啪响,甚至感觉到火的热力。
迫近眉睫。
但高小上依然不为所动。
雷踰求问:“你叫什么名字?”
高小上说:“我姓高。”
雷踰求再问:“名字?”
高小上答:“小上。”
雷踰求似没听说过:“小上?”
高小上道:“大小的小,上下的上。”
雷踰求盯住了他,“你的名字很普通。”
高小上道:“我的人也很普通。”
“不对,”雷踰求似乎盯死了他,“你的人绝不平凡。”
然后高小上说:“你说对了。对巨侠,我只有资格叹息,没资格评断——至少,他做过的事,我都没做过!我虽鲁莽,但毕竟仍不是自己悄悄束紧了大肚子,却耻笑人家有个微凸肚腩的家伙!”
一说完这句话,大家就感觉到火焰熄灭了。
——这个人,没有火了。
9。有屁快放
他又回复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他至少还是一个有自知之能的人。
巨侠却笑了。
“他既说偶像破灭,我觉得荣幸,至少,若他不曾当我是偶像,又何来偶像破灭?”巨侠心平气和地道,“中年之后的我,其实并不不激烈。真正能成为偶像,而且永恒是偶像的人,应该是燕狂徒、关木旦、韦青青青这些人。不是我。”
这次是朱月明进一步问:“请予说明。”
“燕狂徒,桀骜不驯,无视世间一切规则,就是够狂。”
“关木旦,是绝世武林奇才,他自成一格,自成一派,他虽然现在还正值盛年,但我想恐怕日后武林已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他的武功不是高,而是强,强到一种非人境地,我很担心,他这样精进下去,一定破格,破了格之后,又不修品,那么,到底是武林之福,还是祸呢?”
“韦青青青,一个人武功高到这样,悟性好到如此,但依然深情到这地步,每有所创即可忘却,所收弟子无一不是武林宗师,确是江湖上的一个惊艳。”
“然而我不是。”巨侠说,“我少年时激狂,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的比斗,激情使我不能退后,更要追击。可是上了年纪的我,则不一样了。我失去了晚衣,觉得自己为何不在两情牵系时,多珍惜那朝朝暮暮。何况国家大事,匹夫难为,既无可展抱负之地,又何必太汲汲于一时际遇?所以,其实我已不配为巨侠了。我只是一个平常人,而且我也只想做一个平常人,我只做些喜欢做的事,帮些我要帮的人,如此足矣。”
“故此,我不是巨侠。”巨侠总结道,“我不配做人偶像。”
这仿佛是一个宣言。
他趁此作出宣称。
“我可以反对吗?”
说这话的,居然是那位肥肥墩墩、一直都满脸堆欢、对人们所议无不点头称是的朱月明。
巨侠含笑地望向他,“你说。”
“我可以指出你在讲假话吗?”朱月明笑吟吟地道,“至少,是说违心话,或者,是没讲真心话,可以吗?”
方巨侠望着朱月明,眼里流露出一种颇为奇特的神色。
高小上也眯着眼,他的眼色很深,眼眶也很深明,眼线更是深显,以致使他看来,有一种潦落的神情——或者可以把这种神色称为“怀才不遇”。
怀才不遇的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可是这小高显然并不。他很泰然自若。仿佛,“怀才”是他的本色,“不遇”也只是他的“表演”而已。
他不在乎。
他甚至能够控制。
乃至强调。
这次也是由他来问朱月明:“巨侠为啥要说谎?”
朱月明道:“因为他不得不说。”
他笑的时候像高兴得要送你一束花。
但只怕谁都不敢要他的花。
因为他花里一定有毒。
笑里一定有刀。
“巨侠何所惧?”高小上追问,“乃至要说谎?”
朱月明道:“他不便说。”
“他不便说,你说!”雷踰求颇不耐烦,叱道,“你有屁快放!”
他的话正说出了大家的心事。
就连蔡小头、彭尖也心同此意,只不过,碍于以前他们曾在朱月明麾下任事,朱月明的手段,他们是见识过了:要是朱月明捧一只烧热的鸭子给他们吃,他们就算不中毒,只怕那鸭子也是他们自己家里养的,搞不好鸭子还是用那把将他们的家烧个精光的火来烤熟的。他们才不敢得罪朱刑总——且不管他他笑或不笑,都一样可怕。
雷踰求不知。
高处不胜寒(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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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初来京师。
雷踰求也不理。
他自恃艺高人胆大。
朱月明这个人却至少有一个好处:
他好像从不生气——至少,很少人见过他动怒。
也许,他不懊恼,只是在表面上——或许,在他而言,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得罪他的人都一定没好下场。
“他隐忍,是为了所谋者大。他退让,是为了雄图大举。他沉沦,是要政敌相信他已堕落。他是人在高处,又是高手,高处不胜寒。”朱月明又堆上了他那标准的笑容——像一头已给煮熟了正端上神坛祭典的猪头,给煮熟了却还保持了一个疯狂的微笑。“他说撒手不理时,是要把对手杀个猝不及防。他表示看淡心冷,其实是壮年心更壮。——他若真个袖手旁观,又何必在这多事之秋,偏来京城这一趟!”
说罢,笑望方巨侠。
好像在等巨侠的答复。
但率先说话的是雷踰求。
“我好像有点错了。”他说,“刚才我叹了两声,一次是为我对巨侠的偶像破灭而叹,另一次,其实是为了令人闻名变色的笑脸刑总朱月明不外也是个懦怯之辈而叹息——看来,我是有点错了……”
雷踰求又长叹了一口气:“京师的高手,江湖的名人,好像都要比我想像中复杂得多了,也古怪得多了。”这次,他是为自己而叹气。
朱月明这次回了他一句:“你这人有一大长处,可能你自己不知道。”
雷踰求等着听。
“你得罪人易,得罪人快,也得罪人多。”朱月明告诉他,“但你也反省得快,纠正得及时,认错得诚心诚意。”
10。壮年热血气犹盛
高小上却忽如其来地问朱月明:“那朱刑总要约巨侠赴刑部走一趟,大概也别有意图吧?”
朱月明这回是连皮带肉一起笑了起来,反问:“你叫高小上,我记住了。”
高小上依然谦恭但坚持问:“却不知是何深意?”
他显然是一旦抓住了重点,就咬住不放的青年。
雷踰求一早已对他另眼相看。
连“天残地缺,温氏双平”也不敢低估这个人。
对他失望的,大概只有“五虎断魂刀”彭尖和“伶仃刀”蔡小头。
他们以为这个原与方小侯爷有深厚交谊而又分属同门的小高,会为他们多美言几句,好让他们能把方巨侠顺利迎到小侯爷的不戒斋去,那他们就功德圆满,大有赏赐,而方巨侠和小侯爷一旦父子相见,还有什么不可当面说清楚的?一旦误会冰释,干戈消弭,对大家而言,都是好事。
岂料,这小高目前趋势,非但好像不欲巨侠与义子相会,简直还倾向于怂恿巨侠“蝉过别枝”,鼓动大侠多留意其他派系的邀约。
所以他们简直是失望极了。
最棘手的是:
高小上似乎特别注重朱月明,而朱刑总却是他们就算“八大刀王”能齐集也不敢招惹的人物。
“你问了,我就说。”朱月明第一次敛起笑容,“我是请巨侠过来刑部看一看资料文案,看看小侯爷曾给我们惹了多大的烦恼,担了多大的恶名。”
巨侠也正色问:“你其实是要我对付小看——是不是?”
朱月明一改他的嬉皮笑脸:“是。”
巨侠肃容问:“为什么?”
朱月明说话也不再模棱两可,敛色道:“因为他再胡闹下去,我们已担待不起了。”
巨侠沉重地道:“我倒想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
然后他微吁了一口气:“能令江湖人说肚里可撑船,向来素不表态、不爱显立场、遇事从不动声色的朱月明,也这样憎恶这个小孩儿,这绝非等闲之事。”
——这个武林中、江湖上人人都为之胆战心寒的“魔君”、“煞星”,在方大侠嘴里,仍只是个小孩子。
朱月明道:“巨侠是客气话,人在背后,多说我墙头草,一脚踩两船的笑面虎,我跟小侯爷原无私怨,我还一向佩服他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