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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我出生贫寒,不似大皇子这般自幼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更没有想过要在宫里混出个名堂,可是因为你的母妃……还有和你母妃一样想要登上高位的人,我的家人毫无缘由惨死,而我就算出宫,也再无家可归。”
她冲他温柔地笑了笑,“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比你愤怒一千倍一万倍呢?”
“你……你的家人,死光了?”顾祁很费力地说完这句话,眼里满是震惊,“是我母妃害的?”
容真静静地站起身来,“谁知道呢,你母妃没有直接杀害他们,却是这个环环相扣的局里最必不可少的一环,若非她把我卷入这个漩涡,也许他们就不会死。”
顾祁愣了好久,看她垂眸一言不发,眼里还隐隐泛着泪光,终是心软了,迟疑着跳下椅子,上前拉了拉她的裙子。
“那,我不与你计较母妃的事情,你也不要再难过了……”他伸出手去牵她的手,“你很好,像姐姐一样,若是不害人,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把你当亲姐姐,可好?”
他仍然在担忧自己的母妃,担忧容真会为报父母之仇对母妃不利。
同情与担忧交替上演,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分辨不清人心。
容真看着他,目光一动,“只怕你的母妃若是知道此事,会禁止你与我来往。”
“这好办。”他瞧见她不再难过,咧嘴一笑,“我不会告诉她这件事的,就当是我们俩的秘密,这样总行了吧?你虽没了家人,但有了我这个皇子当弟弟,总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望着顾祁信誓旦旦的眼神,容真有那么片刻的迟疑,但下一秒,她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发。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温顺的模样像只小狗。
有一个皇子当弟弟,而她又是皇上的妃嫔,这辈分可真是……乱套了。
这一次陪同大皇子请安的过程十分顺利,就连顾渊也隐隐感到诧异,为何顾祁丝毫不为修仪降级的事情生容真的气。
可是他这个素来严肃老成的儿子唯独在容真面前像个孩子,那种渴求关爱的眼神没了掩饰,令他有几分失神。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热切盼望着父爱母爱,可是独自生长在宫里,无人给他应有的关爱,就连今时今日,他的后宫妃嫔也没有几个是真心爱他的。
眼神停在了被顾祁牵着手的容真身上,她一脸温柔地对顾祁笑着,嘴里说着些宠溺的话语,有冬日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进来,温暖又美好,这一幕竟令他失神良久。
哪怕他从来都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渴望被爱的人,这一刻也真真切切感到心底传来的一分暖意。
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女子仰望着他,爱慕着他,就连他的孩子,她也爱屋及乌……
顾渊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忽地开始思量,若是谁有幸成为她的孩子,该会是多么幸福的人呢?
时间很快到了三日以后,顾渊约定的狩猎之日。
围场在皇宫后山的林子里,树木繁茂,哪怕是冬日也仍是高耸入云,不见颓败之景。
就在帝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往围场之后,沐贵妃也邀请了诸位妃嫔去她的汀竹宫品茗。皇后因陪太后礼佛吃斋,因此没有来。
这是容真第一次踏进汀竹宫,因沐贵妃是后宫里除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她的宫殿十分气派,虽然外观不如景尚宫那般恢弘,但内里的摆设布置皆是贵气雍容,一如她的人,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华贵感。
这次兴许是没有皇后在场,一些低位的妃嫔也有话说了,不似从前那般沉默。
沐贵妃拿出的茶是今年皇上赏赐下来的新茶,上品碧螺春,听说出产自太湖洞庭山之巅。满山的茶树只有那一块地的日照最充足,又因是太湖水面,水气升腾,雾气悠悠,茶树与果实间种,因此茶香格外悠长陈韵,入口除却茶香之外,还有淡淡的果香。
容真并不懂这些琐碎的细节,但也品得出这茶确实是上品。
倒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沈芳仪开了口,赞道,“碧螺飞翠太湖美,新雨吟香云水闲。这碧螺春茶香四溢,余韵悠长,难怪又名佛动心了,恐怕就算是天上神仙喝了它,也会动凡心呢。”
容真微微抬头看了眼沈芳仪,她虽平日里不常开口,但总是穿着十分飘逸的白衣,偏生身姿清瘦,楚腰纤细,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出尘的意蕴。举手投足间书卷气息十足,如今出口便是佳句,果然当得起才女之名。
沐贵妃微微一笑,“沈芳仪不愧是太傅之女,诗词佳句信手拈来,又深谙茶道,这茶遇着你了,也是它的福分。”
如贵嫔掩口轻笑起来,“呀,照姐姐这意思,这上好的碧螺春到了妹妹这种不懂茶道的俗人嘴里,岂不是暴殄天物了么?”
“本宫可没这么说。”沐贵妃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不过贵嫔妹妹硬要对号入座,那本宫亦无话可说。”
按照如贵嫔的性子,平日若是吃了这么个闷亏,一般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岂料今日她不怒反笑,竟是十分从容地说,“妹妹虽然不才,对这碧螺春也不甚了解,但碰巧却知道个关于碧螺春的传说,不知大家可想听听?”
“传说?”沈芳仪来了兴趣,温温柔柔地捧着茶杯说,“贵嫔姐姐不如说来听听?”
如贵嫔颇有深意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娓娓道来。
传说昔年,在太湖的西洞庭山上住着一位勤劳、善良的孤女,名叫碧螺,她善于唱歌,歌声动人优美,吸引了一个常年在太湖上捕鱼的年轻人阿祥。一日,山中来了条恶龙,扬言说要劫走碧落,而阿祥挺身而出,与恶龙在太湖之上大战七日,双双重伤,倒卧在洞庭之滨。后来村民们赶来,斩杀了恶龙,而碧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把阿祥带到了自己家里,亲自护理,为他疗伤。
山下阿祥与恶龙大战的地方长出了一株茶树,枝叶繁茂,但与此同时,阿祥的身体却日渐虚弱,汤药不进。碧落心生一念,每日都跑到山下去衔茶归来,泡成茶汤给阿祥喝,阿祥的身子竟奇迹般的渐渐好起来。
后来,阿祥的身体渐渐复原了,可是碧螺却因天天衔茶,以至情相报阿祥,渐渐瘦弱下去,终于憔悴而死。阿祥悲痛欲绝地将她的身体埋于那棵茶树之下,为纪念美丽的碧落,遂将茶树命名为碧螺茶。后因人们每年春日都去采那碧落茶,故天长日久,那茶口耳相传,被人们称作了碧螺春。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失神,身在后宫,对于民间故事自然不甚了解,宫里就算是唱戏也大都是些歌颂英雄或者拜寿神话之类的故事,哪里会有这样情情爱爱的小传说呢。
如贵嫔说完,不急不忙地饮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接着道,“只是这故事虽然感人,碧螺对阿祥的真心也感天动地,可故事的结尾却从来没有人提到那阿祥怎么样了。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竟梦见那阿祥已有妻室,碧螺因他而死,他却幸福美满地爱上他人,这才真真是流水无情。”
沈芳仪啊了一声,“可是这毕竟只是个梦,贵嫔姐姐也不能确定那个阿祥就真的忘了碧螺啊。”
“世间男子多薄情,哪怕今日喝起碧螺春的时候想到了你,谁知道会不会放下茶杯之后就另有新欢了呢?”如贵嫔轻飘飘地笑道,然后便不再说话。
话到了这个份上,几乎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皇上赐碧螺春给沐贵妃,可放下茶杯却又有了容嫔这个新欢,如贵嫔这是在变着法子嘲笑沐贵妃,她倒是在此炫耀皇上赏赐的新茶,谁知道皇上赏完茶之后就有了容嫔呢。
沐贵妃脸色不变,握着茶杯的手却是蓦地一紧,她素来伶牙俐齿,与如贵嫔过招无数,少有落了下风的时候,岂料今日……
容真缩着脖子喝自己的茶,虽说对于如贵嫔这种拉仇恨值的做法很头疼,但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而就在大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却见沈芳仪忽地一声惊呼,一把推开在她面前倒茶的宫女,宫女手里的水壶也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在地上。
众人忙看了过去,却见沈芳仪胸前的衣裳已然湿透,而那宫女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滚落在地的水壶里开水洒了一地。
那么滚烫的水洒在人身上……
来不及多想,沐贵妃面色一变,猛地喊道,“来人,宣太医!”
这是她的汀竹宫,倒水的宫女是她的人,而看眼前这个情形,恐怕沈芳仪的胸前已经被烫得不成样子……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第三更
大殿里乱作一团,水壶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地开水冒着白气,在场的宫妃们看着沈芳仪倒在地上的痛苦模样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几个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跑去请太医,又被沐贵妃寒着脸喝止住。
“够了,一个人去就成,剩下的给我留在这里听候吩咐,别给本宫添乱了!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虽也慌了手脚,但还能维持镇定地把责任罪过都推到这些奴才身上,足以见其心机之深。
妃嫔们有的吓得花容失色,有的还算从容地看着地上的沈芳仪,但没有一人上前去察看她的伤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沐贵妃在心里暗暗骂了句,不得不亲自走到她身旁扶起她,虽然不知道烫伤处理的细节,但幸好常识还是有的。
“宫女留下,其余太监都出去守着,除了太医,谁也不准进来。”
她低下头去看着面上痛苦万分的沈芳仪,吩咐旁边的宫女,“把她胸前的衣服拉开,不要挡住烫伤的地方了。”
婷妍赶忙蹲□来,照着吩咐把沈芳仪的衣裳拉开,那片伤处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从她的锁骨一直到左肩处,那块区域的肌肤鲜红鲜红的,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与周遭白皙的肌肤一对比,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沐贵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事情出在她的宫里,伤了人的宫女也是她宫里的,沈芳仪若是没什么大碍还好,她顶多落得个对下人管教不当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