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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角轻扬,从微微晃动的车帘间隙里吹进来的夜风有些凉,拂动了她的发丝。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笑得更加开心。
这是自由的味道,出了宫以后,就好像夜风之中也夹带着他的气息。
华丽的马车在宫外行驶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地停在了府邸之外。
蒋充仪踏下马车,姿态雍容地走进了院子。
皇上准了她连夜回府探望母亲的消息在马车驶出宫门那一刻起,就有宫中的人快马加鞭敢回蒋府通知了,也因此,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奴才,就连她的父亲也在人群之中俯身向她请安,“下官参见充仪娘娘。”
所有的人都随着他恭敬地请安,“奴才参见充仪娘娘。”
蒋充仪笑得温柔,姿态端正地穿过人群,扶起了向自己垂首请安的蒋晋书,“父亲不必多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蒋晋书的眼里是复杂到无法辨认的情绪,而蒋充仪的眼底是一片冷然,全然没有常年不见亲人、而今忽然相见的喜悦。
事实上,自蒋晋书棒打鸳鸯,只为了自己的为官之路越走越顺而把女儿送进宫那日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
他得到了一个加官进爵的机会,一个在宫里尊贵雍容的充仪娘娘,却彻底失去了昔日会埋在他膝上撒娇的小女儿。
而这些年来蒋充仪在宫里平淡似水,并不得宠,蒋家并没有因为她进宫而得到多么大的利益——蒋晋书早已对自己的得不偿失产生了深深的悔恨。
“母亲呢?”蒋充仪移开了视线,淡淡地问道。
蒋晋书原本想和她说说话,可是被她这么一问,也只得说,“她在里屋,娘娘还是先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挂念你。”
蒋充仪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挂念我?我倒是不知她也会挂念一个曾经叫她恨之入骨的人。”
蒋晋书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当下顿了顿,颇为尴尬地放低了声音,“瑜儿,你还记着当年——”
“不记得,本宫一丝一毫都不记得了。”她冷冷地打断蒋晋书的话,唇角轻轻弯起,“父亲是想听到这句话么?只可惜本宫虽然没什么才艺手段得到皇上垂青,却偏生得了个记性好的天赋,哪怕三岁四岁的事情,只要叫本宫记忆深刻过,本宫都会记得,并且分毫不差。”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里屋走去,背影决绝而笔直,好似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
蒋晋书的目光凝固在那个背影之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对不起她,从小到大都是。
蒋充仪闺名蒋瑜,是六品官员蒋晋书之女。
六品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官职,蒋晋书素来自诩有才华,却无奈没有地方施展,一直没落地卡在这个位置上,不上不下很多年。
蒋瑜的亲生母亲曾是蒋晋书的嫡妻,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只可惜生下蒋瑜三年后,蒋晋书就娶了后来的蒋夫人李氏。
李氏是朝中刑部正三品官员之女,于蒋晋书而言有很大帮助,毕竟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很好的同党,挤不进朝中官员的圈子里,自然难有成就。
李氏进了蒋府,首先是要求自己做正妻,蒋晋书便如她所愿,把蒋瑜的生母从堂堂正正的蒋夫人给变成了妾。再后来,李氏又想方设法劝服蒋晋书把这母女俩从前院挪进了后院的厢房,于是蒋瑜母女俩自此以后,能见到蒋晋书的机会变少了很多。
那之后,李氏开始掌权,使着当家主母的权利,苛刻地对待蒋瑜母女。偏生蒋瑜的母亲是个懦弱传统的女人,自小接受夫君为天的教育,只要蒋晋书前途好,她以为自己受点委屈吃点亏也是不要紧的。
再后来,蒋瑜她们的日常生活用品处处被克扣,吃的用的穿的都粗糙不堪,蒋瑜的母亲本是千金小姐,哪里过得惯这样的苦日子?
蒋晋书和她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和众多戏折子之中的故事没什么两样,从起初的倾心相待到后来男子为了追名逐利而抛弃糟糠之妻,哪怕她日日在小院里苦等那个曾经许下海誓山盟的男子,蒋晋书也终是在李氏的软硬皆施下从很少来,变成最后的再也不来。
男子当以朝堂为重,作甚优柔寡断地困在儿女之情里?
那个时候,心高气傲的蒋晋书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也正是这样郁郁不得志的他,终于走到了后来的那一步——不顾蒋瑜和陆承风的感情,执意将她送入了皇宫,只盼着美丽的她能得到皇上的倾心,于是自己的官途也会一帆风顺。
只可惜事实又一次印证了那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以失去女儿为代价,却并没有换回期待已久的官禄亨通。
蒋瑜的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在她进宫后不久,得病死去;而蒋瑜更因此对他痛恨至极,半点也不想得到盛宠,于是默默无闻地生活在宫里,只盼着蒋晋书一辈子都实现不了夙愿。
而此刻,蒋充仪踏进了里屋,看着病榻之上面黄肌瘦的李氏,勾唇一笑,“别来无恙,母亲。”
第105章。私会三
第一百零五章
李氏的眼窝已经因为病痛的折磨深深地凹陷进去;看到蒋充仪的时候;有些涣散的目光忽地集中在那张依旧年轻美丽的容颜上,病态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
她已经病糊涂了,猛然间看到蒋充仪;竟把她认作她母亲;当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指着她;“你;你来找我索命了……”
蒋充仪冷冷一笑;“竟然病成这幅样子了?还真叫我失望啊;好歹也要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怎么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当家主母变成如今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才好啊。”
李氏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这并非当初那个女人,而是那个女人留下的祸水。
也就在此时;蒋晋书跟着跨进了屋内;听到蒋充仪那番话后,面色一白,沉声喝道,“瑜儿!她好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母亲?”蒋充仪倏地笑出了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着蒋晋书,“你可曾问过她有没有将我当做女儿过?她逼你抛弃了我娘,对我们母女两恨之入骨,那个时候我们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比奴才还不如,住的地方冷暖不保,不遮风也不挡雨,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是我母亲?而你又是如何做的……我的父亲?”
父亲儿子咬得婉转动听,恨意明明白白摆在其中。
蒋晋书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白着脸站在那里,昔日壮志难酬却始终挺直了脊背的男人此时此刻站在病入膏肓的妻子面前,还要面对女儿的诘问责难,终于束手无策,显现出了苍老的模样,不复从前。
蒋充仪微微一笑,对着李氏说,“行了,看也看过了,你爱怎么养就怎么养,我倒是希望你别死的太早,免得我心头还没痛快够,就提前结束了这段欢乐时光。”
她与蒋晋书擦身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穿过大厅朝昔日住的小院走去,那个破旧的,寒碜的,不蔽风雨的破旧厢房。
那个院子早已无人住了,寂静地立在一片竹林旁边——这也是为何她在宫里选择了廷芳斋的原因,那片竹林哪怕与眼前这一片大相径庭,却总能让她想起些许未曾进宫时的日子。
出人意料的是,在那竹林的边缘处,一个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背对小径立在那儿,仿佛也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宛如一株挺立的翠竹。
夜风拂动了他的衣衫,那袭洁白胜雪的袍子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那样醒目。
他背对她,却听到了她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唇边浮起一抹笑意,缓缓转过身来,从唇边溢出了两个温柔又朦胧的字眼,“瑜儿。”
简短两个字,生生引出了蒋瑜的眼泪。
她进宫已有好些年了,再无人用这样温柔的嗓音唤过她瑜儿,再无人这样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她,唇边是这样缱绻的笑意,眼里是灿若星辰的光芒。
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叫出他的名字。
她早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从定下出宫的计划开始,到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那一刻,她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时刻都留意着自己,所以一得知她要出宫的消息,就会立马赶过来。
可是哪怕早就深信不疑,此刻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站在面前,离自己不过数丈之遥,眼泪也一下子打湿了面颊。
陆承风看着她仿佛被定格般站在原地,终于迎着小径走到了她面前,她穿着厚厚的斗篷,被毛茸茸的领子掩住了尖尖的下巴,越发衬得那张脸小巧清瘦——显然这些年来她在宫里过得并不开心。
他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终是落在了她的面颊之上,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泪。
蒋瑜明明白白看到了他那片刻的迟疑,有那么一刻,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叫她浑身一颤。
他的指尖尚在她的面上留恋,她却忽地偏了偏头。
明明知道他的迟疑是因为她的身份,可她却捏着手心尖酸刻薄地问了一句,“怎么,嫌弃我是别人的女人,不愿意碰我?”
她的表情带着点嘲讽,口不择言得像个刺猬,不仅对他,也对自己。
可是陆承风定定地看着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却轻而易举发现了其中的凄惶、恐惧与颓然,好似荒芜的沙漠,好似荆棘丛生的荒原。
她其实不是针对他,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以皇帝的女人这个身份来面对他。
她自卑了,逃避了,畏缩了,所以竖起厚重的防备,只为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陆承风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轻轻地问她,“之前我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可还喜欢?”
她默了默,侧过头去不看他,“我是宫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收,若然被人发现,不仅你会遭殃,我也会被牵连。”
他扬起唇角,“哦?那你如何处理的?”
“扔了。”她淡淡地说。
“扔了?”陆承风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徒增三分柔软,忽地侧身摘下她发间的那支桃花簪,“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蒋瑜的身子一僵,随着他抽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