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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照进现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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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男人专门跟女人解释了一句,指着自己脸上的潮红。

男:我哭我自己呢。

女人没说话。

中间两个人的手机轮流响和震动。

然后房间里的电话极其粗暴地响了。男人伸手拿起听筒。

男:恩,恩,恩,你们去吧,没变化。

啪,放下电话。

男人面对女人,很平静的样子。

男:原来的梦想也是相信有个幸福存在,有个人间天堂,一个公平的社会,人和人都互相信任,也值得信任,人和人都不互相消灭,一个无忧无虑,一个快乐无比,爱情根本不是事!没说平等,说的也是平等以后的社会。原来大家更相信一点,觉得地上的每一点亮儿都是那个梦想照下来的,都仰着脖子去接光,脖子晒热了,就觉得温暖;晒黑了,就觉得健康;烫皮儿了,梦更近了;起泡了,已经在梦里了,痛并快乐着;泡破了,露肉了,肉熟了,肉糊了,肉疼了,鼻子哭了,这都没走!走多不牛逼呀!走,多不爷们儿呀!必须死扛——必须的!聚光灯关了,爷们儿没的扛了,闪着爷们儿,爷们儿拧巴了,爷们儿生命不能承受之没东西扛。爷们儿玩火柴,爷们儿攒烟头,爷们儿屁暖床,爷们儿晒月亮,爷们儿管什么也瞧不见还站在那儿瞧,仰着脖子,瞪着白内障,叫信仰。

男人低下头。

女:你不信了?

男:我觉得太血腥,电视剧不让那么多暴力。我想把本儿改得至少不要自残了。多大的事啊,一个梦,自己聊出来的,有没有不疼的?改完还挺得意,现在好了,现在演不下去了。回去我肯定是不愿意回去。不拍了也不回去。黑的钱吐出来。我是真拍累着了,拍恐惧了。原来对这戏还有一点想法,现在也没想法了。后面的戏怎么演,这儿——心里已经就当跟我没关系了,放弃了。已然不好玩了。已然看到这是一部傻戏了。无论我怎么改,你怎么狂演,也是一部傻戏。下场摆在那儿了。辛辛苦苦播了,大家眼睛里晃一圈回仓库了,没有一样。有 20年吗现在这录象带?最后信号都消失了,一堆空带。就剩咱们俩知道有过这么个戏。还有组里别人,提,知道。

女:你还想靠这戏怎么着啊?得奖?得大奖?反应很大,轰动,举国震惊,观众都疯了,都感激你,都迎着你,都认识你,都喜欢你,见你就哭——你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想捞什么?最成功,特别成功,太成功了,你全得了,而后呢?一年美,两年美,美不够,总得有个完吧?带子还回仓库了,最后信号消失了,一堆空带,就剩咱们俩知道有过这部戏。组里别人也都没活过咱们。我先死,或者你先死,论岁数该你先死——我靠,就剩我一人记着了?我也不记,我记他干吗?我九十多岁,我这辈子干过的事多了,多少事你问我我也不能承认。存脑盘里的,也乱码了。就算脑盘没进水,还能正常开机,别的没打开,你这部戏打开了,印象太深了,拍太好了,我跟谁说去?比我小30岁的人现在刚出生,肯定赶不上看咱们这戏了——那会儿已经退休了。我都不敢再往上想了。就算有一80的,爱电视,哪儿都有他,都知道,天上打雷怎么没劈着他——跟我撞上了,聊得还挺好,要不是双方泪早哭干了,俩泪人。你告诉我,有你什么事?你已经在地底下了,我不信你还在乎我,在乎这场戏,还能让地皮湿了,长出青苔,长出蘑菇,表示你感动了。 

男:我再见你,记住,不是青苔,也不是蘑菇,是一片橘子色。芭蕉船,银杏树,柿子雨,深秋雨后收割麦田,迎着晚霞采摘向日葵,你想要一只铜哨子,结果得到满河金被子,你发现河里有一正在做的泥锅,旋儿得十分紧凑,十分头冲下,在拧自己,在严拧自己,一转儿紧一转儿,一转儿紧追一转儿,极力转圆了,游成立锥,极力——差一点就从皱纹里揪出字母了,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在拼汉语拼音“你好”,汉字我已经不熟了。接伴儿你发现夕阳西下,金被子变成一河血黑绸子,巨雀跃,巨轻浮,吹荡鼓舞间闪动着无数媚眼,那还是我!那还是我!趁着最后一点亮,瞅你呢。 

女:你把我的心都说碎了。
 
电影文学剧本《梦想照进现实》连载十五 
王朔 发表于 2006…10…8 10:43:00 
 

男:那时的情感好比一口水塘在烈日暴晒下已经枯竭了。记忆急剧衰退,视野无限延伸,像傻瓜相机一样全是实的——你能想象整个世界作为一幅穿透一幅,不是切,不是叠化,是由点到面,由凝聚到扩散像涟漪那样,并再次凝聚,再次展开无比宽大无比巨型的画面全是实的吗?没有东西可碎,作为一个整体。你只会喜悦。水晶一样削不起皮儿,刮不出褶儿,吹不飞,踢不倒,砍不翻,砸不裂,掐不下来,整栋的,瓷瓷实实的,有点凉,稳稳当当的喜悦——我把你雕刻在喜悦中。 

女:就跟你真知道似的。

男:说起来气人,我还真就知道。敢打赌么?赢了你甭搭理我。

女:不必了,只要你来了,你又来了,我一定朝你高喊:没事,我们还聊你那戏呢。

男:我得讨厌成什么样啊?五百年还没忘,还来聊呢。听不懂了,中文。关心别的事去了。

女:你就肯定你一定来,我就一定想见你,你怎么那么自信呀?

男:来,肯定是要来的,烧成灰也要来,不然还能去哪儿呢?质量这么小,地球不爆炸,溅不出引力场,还得给引回来。苍蓝不是久居地,雷炸过去,雨打下来,遭到轰击,遭到聚合,遭到性交——又让人给生了。但有一条,全忘了,以为自己是新人。又管人叫妈了,又管人叫老师了,又上学去了,又上班去了,又给人娶家去了——这回我是一女的,哈,哈。你嘁什么?我就不能是女的了?不一定不好看我还告你。你想见我,我不一定想见你呢,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女孩子,你是大款吗? 

女:别给我们女的丢脸了。不会鸡都是男的变的吧?

男:也不一定啊,也许不是人,是物件。一小动物。一孑孓,朝生夕死。一石榴,八月十五咧着嘴儿,一身好牙。安兵前些天碰见一熟人,一鸵鸟。我在场。在我们赢了他们那马场。安兵那边分花拂柳走来,鸵鸟这边玩呢,俩人打了个照面,眼神一接,登时都懂了。据安兵本人说啊,就跟一鼓见着老棰儿了。左脚和右脚碰上了。整个世界的节奏一下慢了,安兵和鸵鸟都升格了。安兵笑着,鸟也笑着——你见过鸟笑吗?

女:以后呢?

男:以后安兵是安兵,鸵鸟是鸵鸟。我找你谈剧本来了。

女:还是的。

男:还是什么呀?

女:还是那么苦。

男:还得是光速,笔直30万公里;再笔直,笔直乘2;乘乘乘——乘下去,那是回不了头了,拜拜吧。光和光怎么打招呼你知道吗?——最黑的地方见。

 

走廊突然很多人开门关门,趿拉趿拉走路,嗓音低沉讲话,小车驮着重物轱辘吱呀吱呀经过。

 

女:美术起来了?

男:美术早走了,天都亮了。照明的起了,听还听不出来,拖着灯呢。

女:你没通知他们不演了?

男:我没通知,我谁也没通知,谁通知谁被动。

 

外面。一灯爷把一灯举上车。

天像个皮蛋,开始有芯儿了,开始有边儿了,开始有亮儿了。

楼上窗户,女人往下看。左右上下层已经各有几扇窗户亮了,紧一头连接几扇的,在微明的晨曦下像被丢下的半截夜行列车。

 

女人看着窗外,城市一片惨白,一片切割,一片凌乱,一片水泥峡谷,水泥沟壑,玻璃柱子,不锈钢柱子,水泥身上露出的无数破绽、无数小麻点一样的黑窗户。

女:小时候我经常站在楼上看楼,看城里那些亮灯的窗子,心里把那些亮框看成未来的舞台,经常爱想:那个将来和我一起做戏被我看重的人就住在这些亮窗子里,等着和我结识呢。也不知他多大了,正在想什么,已经睡了还是像我一样正在空虚呢?有时会有浏览自己命运的快乐:我的命运将被这些窗子中的一个决定,我已经知道了。这个窗子里的人命运也一样被我决定他知道吗?要是他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睡过去了,那他就是个笨蛋。

男人在发手机短信。一只手在空中波浪起伏。

男:一生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你再好好想想我的建议。

   女:已经被我否决了。你甭害我了。我说的是小时候,没真开始表演的时候,现在演过那么多戏,跟那么多腕儿合作过,再看那些窗户就是窗户了,偶尔还看看只是想小时侯有过的小小快乐。

男:是个人就能干导演这还是秘密么?你现在就在你的未来里。有一次我刚进一包房,刚端起杯子,刚抿了一口,旁边一哥们儿正跟果儿聊呢,我当场就喷了。

男人发完短信站起来,走到窗前,伸懒腰,看窗外。

男:又拿下一宿——未,来,真,难,看。

女:小时侯我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人,一点小事就能快乐起来,心情好天气就很好,被人骂了也不往心里去,现在还看的出来吗?你不干了你去干吗呀?

男:狂睡,怒睡,把没睡成的都睡了,睡到自然醒。在苍穹中醒来——我喜欢这说法。

女:然后呢?然后醒着,醒在那儿,醒得跟鬼似的?

男:然后还去找戏拍。我上部戏不是还搁在那儿呢,我自己演的,演一秘书,演的也不是特得要领,拍一半大家闹翻了,都不演了。演我爸的演员先走了。我们关系一直不好,他演打我那几场戏我真跟他急了,你还真打,会不会呀?这是戏你懂么?我不恨他我只是对他冷淡,尽量压他的戏,删我们俩之间的台词,演对手戏不借他视线,但是让他以为我恨他了。后来他不演了,一声没说走了,再没见过他。他留了一箱子在我这儿,我还说什么时候还他呢。
 
电影文学剧本《梦想照进现实》连载十六 
王朔 发表于 2006…10…9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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