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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的一个干部说,他要是来,一定会和他联系的。“我们俩去年处得很好。他能来找我。”这个红鼻头的乐观主义者充满了自信地对公安人员说。
“他没有去海南,而是来了我们这里,在这里送了命。”这是个阴沉沉的早上,胡亮看着走进办公室的、脸色和天气一样的古洛,很肯定地说。确实,就目前来说,事实正在按照古洛的猜测行进。可古洛依旧在担心。“兴隆的调查来了没有?”他的声音无精打采,像是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刚才那边来了电话。周伟正的儿子真够孝顺的,听到死人可能是他父亲,还哈哈一笑,说这个老东西真的死了。还说他早就和父亲断绝了关系,也不知道他父亲身体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说让我们找他的表哥简万库。他们也去了县医院,没有周伟正的病历,据说这人身体非常好,根本就没看过病,真是个怪物。”
“你说什么?”古洛没听清后面的话。
“我说周伟正是个怪物,六十多岁的人了,居然没得过病。”胡亮稍稍提高了嗓门,他感到古洛的听力出了问题,但却不好意思去提醒他上医院看看。“我要是这样的怪物就好了。”古洛心中暗暗想到。
“这么说,这个死人……”古洛想说出自己昨晚上的想法,但门一下子开了,随着就是一声大叫:“你们都是干啥吃的?”一个打扮得十分妖艳的中年女人赫然站在门口。她瞪着眼睛看着胡亮,接着又扫了古洛一眼。古洛从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和那声震屋瓦的狂吼相应的怒火。
“你是谁呀?”胡亮看着女人迈着男人一样的大步走了进来,吃惊地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女人用现在电视剧或电影中最流行的台词说。她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用力很大,沙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到刑警队来干什么?”胡亮生气了。一个刑警跑了进来:“胡队长,这女人说找你,我还没通知你,一眨眼,她就溜进来了。”是收发室的警察,他为自己的失职感到羞愧,所以脸是红的。
“说的啥话?啥叫溜进来的?我是来反映情况的。别看我这人不重要,情况可重要。”女人看看古洛,一副粗野的神情。古洛深知人类中最强大的是泼妇,没有人敢和这些人抗衡,就转过脸去。
“哼。”女人轻蔑地用鼻音来表达她对神探最大的不敬。
“啥情况?快说!”胡亮真的不耐烦了。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而且和贾宝玉一样,喜欢女儿,厌恶女人。
“周伟正的事,我知道了。”女人还真有些惧怕胡亮,赶紧挑最有悬念的事情说。就像一根针扎在了神经最多的地方一样,胡亮立刻说:“你等等,我来记录。”他拿出记录本,“说详细些,先从你的身份说起。”女人顿时容光焕发:“我慢点儿说,行不?”
“不行。”胡亮斩钉截铁地说。
“那行吧。我叫韩翠珍,是兴隆县人,现在不是了。我两年前来这儿做买卖,买卖还行,我挣得也还行,人们都叫我富婆,忒难听,我不让他们叫。做生意这玩意儿,得有素质,知道不?我怎么做的,你们猜不着,我也不告诉你们,这是企业秘密……”
“说正事儿。”胡亮厉声说。
“行。就说周伟正吧。我俩是那关系,明白不?”她不是个好演员,那害羞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这人……其实挺好的,可太穷,太穷了,和我不般配。再者说了,我是满人,我祖上是王爷,说起来,好赖不计我也是个格格。还有,他是二婚,我可是黄花闺女。就这么的,就黄了。我……”
“你是不是想认尸体呀?”古洛插嘴道。
“对了。姜还是老的辣。”她向古洛抛了个媚眼。
在胡亮和古洛领着韩翠珍到法医室的路上,这个女人把话匣子的盖子丢了,胡亮不胜其烦。但古洛却在认真地听着,还时不时发问:“你知道他有个外甥叫简万库吗?”
“简万库?不知道。他还有个外甥?这个死鬼嘴可真严。”
“你知道远大公司吗?”
“不知道。”
“你也是买卖人,那可是家大公司呀。董事长兼总经理叫夏侯新生,这可是个少见的姓。你难道就没听说过?”
女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时间是那么短暂,以致一向滴水不漏的古洛居然忽视了。后来古洛才知道这一疏忽使他付出了代价。“不知道。咱们市里公司老鼻子了,谁能都知道。再说,你说的这家公司和我肯定不是同行,我就更不知道了。”
韩翠珍一看见尸体,就像忍耐了好长时间,现在忍不住一样,突然放声大叫了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号啕。古洛几乎被她蒙骗了过去,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你号什么?这是个没头的,你就能认出来?”
“啊!”韩翠珍愣了一下,但这种女人的反应通常是极快的,“我能认出来,他的体型就是这样。”
“体型?你说说他有多高?”胡亮问道。
“多高?有这么高。”她比划了一下。
“你看好了,这可是凶杀案,你仔细看,要是胡说,可是犯法的。”胡亮声色俱厉地说。韩翠珍像是被胡亮吓着了,她用袖口堵住嘴,走上前去。
“你认不出来?”古洛说。
“嗯。”韩翠珍不得不承认。
“是谁让你来的?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认尸,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古洛问道。
“我……是县公安局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可能死了,问我他身上有没有特殊的记号。我当时想不出来,就说没有。后来,我……”她看看古洛,像是在下决心一样。
“他抛弃了你,或者说是他要和你黄的。你恨他,要来看看你恨的人的下场。”古洛说。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是他抛弃了我,这不假。我也想看看他的死相。当时我们打架,他打我,可狠了。我就说他不得好死,果然让我说对了。这是老天爷的报应,为我这个可怜的女人惩罚恶人。不过,我和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一看到他,也许不是他,但我就当是他,我的心就疼起来了。他其实也没那么坏。”韩翠珍摁着胸口,居然抽泣起来。这次是真的。
“是不是他?”古洛还抱着一线希望。韩翠珍摇摇头:“认不出来。他身上好像也没啥印迹。”
韩翠珍走了后,胡亮很纳闷地说:“这是什么心理状态,纯粹是有精神病。”
“可能,女人的心思,谁知道。”古洛沉思了一会儿说,“走,再去会会那个夏侯氏。”
夏末——这里已经是夏末了——的阳光明媚极了,尤其是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车,也没有多少大工厂,虽然老百姓的日子比南方差了一些,但用经济学的术语说,这叫机会成本,就是说你的选择最终都是有代价的。看看这里,没有喧嚣的车水马龙,没有霓虹灯照耀下的不夜城,没有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却有着湛蓝的天,像上好的棉絮一样的白云,空气新鲜得让人能感到血液的奔流。还有他在阳台上种的各种花草,更让他觉得生活的美。
“啊!真好!”即使他老了,他也想大喊一声,让那些只追求物质生活的人生生气,虽然他知道那些人肯定会嘲笑他的。
他决定出去走走,主要是想给孙子买些雪糕。那是个强壮、不听话的孙子,但和大多数中国老人一样,他对隔代的人总是纵容。他拿了手杖,一步步地走下楼梯。这是单位分给他的房子,在这座楼的四层,邻居们都是县里各个党政机关的干部。因此,人们生活得十分和谐,从来没有吵过架。
到了门口,室外强烈的阳光使这里变得很暗。迎面走进来一个人,并不匆忙。善于观察生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老年人,虽然他很强壮。他看见邻居不由得一愣,当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像普通人一样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惊了一下。但,出楼的人却更加吃惊,惊奇得叫了出来:“怎么是你?”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
“嗯。”对方冷淡地回了一句,就匆匆地上楼去了。显然,他根本不把老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社会的现象有那么多偶然,人生理状况的好坏,或者说不同,往往决定一个事物的走向。如果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主管记忆力的大脑细胞像年轻人一样,古洛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了。老人本来想着要打个电话,但在给孙子买雪糕时,他已经把刚才的邂逅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夏侯新生神采飞扬,一笔成功的交易,对他这种商人来说,是最大的报酬和激励。他的心情是那么好,甚至点上了一支烟,虽然他已经戒了很长时间了。“如果我到了六十岁,就恢复抽烟。”他下着决心说。
一缕青烟滞留在空中,像是永远不会消散了。“说什么往事如烟,烟也可以存在很长时间。”夏侯新生不由得为自己的哲学观察得意起来,“将来,等我没事了,也研究研究哲学。”他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这时令人丧气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未来的哲学家和秘书是有暗号的,所以当他听到敲了四声,他就知道来的不是让他高兴的人。
“请进!”越是对那些不受欢迎的人,就越是要拿出周全的礼仪。这就是有教养人的所为,夏侯新生总是这样教育下属们。
一张红润的年轻的脸,这种面相是在向岁月挑战,是在克服着大自然的规律。另一张恰恰相反,这是一张老年人的脸,虽然没有多少皱纹,但无情的光阴却在许多细小的地方给人以暗示。
“噢,是你们呐。”夏侯新生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不欢迎这两位客人的,“坐吧。不,请坐。你去倒些饮料来,要好的。”他嘱咐着女秘书。
女秘书静悄悄地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也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