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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长叹一口气。
“我来是要帮助你。”
“不要你多事。”
“小葛,你这是何苦呢?”
“我都熬出来了,还要你理?”
“住在这种地方叫熬出来了?”
“先生,这里比起我们十六年前自家中出来时住的小公寓,还不算是天堂?”
他总算不响了。
真过份,最恨就是忘本的人!
小宝问:“爹,你可要喝什么?”
我说:“他什么都不喝,马上要走的。”
他说:“我喝一杯龙井。”
“你要怎么样?”我问。
“来看看你,不要充满火药味。”他叹口气。
我双臂抱在胸前,“有什么好看,还不是老了,瘦了。”
“不,你仍然美丽,性格还是那么强、宁死不屈。是我不好,我没能坚持到底。”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老子的遗产由儿子承受,天经地义。”
“但我变了,新的身份,新的财产带来一大班新的亲友,我忙着敷衍他们,冷落了你。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独是你不肯说我听。我太愚蠢,不懂得欣赏你的真诚?”
我看着天花板,不相信一双耳朵。
这算什么?
他怎么会跑上来扮演一个忏悔的丈夫的角色。
他要是肯来,早就上来了,还等这些年呢。
他的脾气得自他爹的遗传,比我更硬更臭。
我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
是那只鬼,是虞兆年。他用他的力量使这个心肠如铁的男人软化下来,说出他真心话。
“这些年来,”他说下去,“我寂寞得可怕,开头还以为灯红酒绿可以弥补一下,唉,到如今我明白了,也绝足不再去那种地方,反而专心事业,我把父亲的财产赚多三倍,现在我是个薄有家产的人了。”
与我何干呢。我看看他。
我可是靠自己一双手足足靠了这些年。
一切都是注定的,出身好家庭,嫁给有家底的丈夫,但不代表我不必自力更生。
我看看手表,“我们要休息了。”
“下次我可否再来?”
“你一个月可以见小宝三次,请早些通知,我可以回避。”
“但是我想见的人是你呀。”
我替他打开门。
他苦笑看离去。
我大力拍上门。
小宝站在我身后,我问:“对他不大好是不是?”
小宝微笑,“已经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我说:“你不晓得我们之间的恩怨。”
“怎么不晓得,我是你们的女儿。”她叹息。
小宝长大了。
我默然,回房休息。
忽然有声音说:“你俩多年不见,表现还过得去。”
我一转身,虞兆年就坐在我身边。
“你这小子,”我责怪他,“走到我卧室来了,离谱。”
“有什么关系?我是鬼,不是人。”
“叫人看见,我怎么办!”
“人家是看不见我的。”
“刚才他跑了来,是不是你做的好事?是否你的电波干扰了他的思路,于是他发起神经来,说了一大顿废话?”
“我相信那一大顿废话,藏在他心里已经更久。”兆年说:“我只不过提点他一下。”
我懊恼的说:“真是讨厌鬼。”
“喂!”
“对不起。”
“今夜足以令你失眠了吧。”
“才怪。”
“真倔强,像你这种女子真少见。”
“也是被逼的,先生,”我说:“你不知道那口饭多难吃,逼得人坚强起来,靠自己双手。”
“他不是那么差的人。”
“为什么要我与他和好?”
“为了小宝,为你自己,也为着他。”
“哗,似文艺片中对白。”
“你其实也还是很活泼可爱的一个人。”
“是吗?我还不算是老婆婆?”
“葛小姐,何必过度自嘲,穿上摩登衣裳,你才显眼呢。”他微笑。
“教我怎么做。”
“真的听教?”
“你先说来听听。”
“覆水重收吧。”
“喂,虞兆年,你过身时也不见得年迈,怎么做了鬼口气似媒婆?好不老土。”
他被我说得啼笑皆非。
“妈妈,”小宝在拍我房门,“你怎么又自言自语?”
我说:“我在祷告。”
“我明明听你说‘有鬼’。”
我向虞兆年眨眨眼睛,“小宝,快睡。”
“妈,”她推门进来,“今天我陪你睡。”
不由分说,她跳上我的床。
虞兆年先生只好向我暂时告别。
那一夜我并没有失眠,但辗转间往事历历上心头。
虞某说的话并不是没有因由的。但是破镜重圆到底是太遥远的事,此刻这个男人对我来说,彷佛似曾相识,又像是陌生人,如果再同他住在一起,未免太尴尬了。
早上起来,觉得没休息过似的。
小宝说:“妈,有位李小姐找你。”
“咦,李玉茹。”我说。
“我来派帖子。”她雨b狱{R“你一定要来。”
“当然。”我收下她那张大红喜帖。
“我先走一步。”她说。
“再见。”我与她握手。
李玉茹离开之后,小宝说她从来不知道我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新朋友。”
“就是你前几天说的,抛弃旧男友的那位小姐?”
“她并没有抛弃他,我搅错了。”我说。
小宝说:“这几日你精神很恍惚。”
“小宝,你认为你爹有没有诚意?”
小宝双眼中露出喜悦的神色,“我想是有的。”她说得很谨慎,怕我又动气。
“有多少?”我又问。
小宝很为难,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苦笑一声,自喉咙底发出来的声音是含羞的。
“也许,你们应该从头开始认识对方。”小费建议。
我不出声。
在往公司的路途上,我特别的寂寞。
从头开始?怎么开始?
两个人约了在茶厅等,用两枝吸管吃一杯冰淇淋苏打?
女儿都那么大了,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叫我怎么开头呢?我非常的愤慨,我的一生就这样完蛋了。
这不是胡涂,我知道这是极度精神恍惚的表露。
再做前夫的妻子?
不行了,那有这么简单的事,千创百孔,已伤的心,如何再加以弥补?失望的情怀,千万声道歉,也挽救不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万载之冰,燃烧一根稻草的火力,如何融化。
叫我们不做敌人,倒是可以的,但要我们再睡一张床,再同桌吃饭,那就不可能了。
我很唏嘘,凭鬼神的力量,想无法叫我们之间的裂缝消除。
我想清楚了,不滑稽、不逃避、实实在在,复合是没有可能的事。
到了晚上,我决定告诉虞兆年。
他默然。
“但是,我也发觉把他当敌人,会令小宝难受,我以后对他的态度会有适当的转变。”
虞兆年还是不满意。
他说:“你为我做了件好事,我总要报答你,你却不接受。”
“所以,不接受不算你的错,你问心无愧。”
“我实在希望能够帮到你。”
“不用了,我生活还过得去,不劳担心。”
“也许假以时日,你们的关系会得好转。”
为着使他好过,我安慰说:“真的,将来的事谁晓得?”
他看到喜帖,“咦──”
“对,李玉茹拿来的。”
“那我可安乐了。”他黯然中带些安慰。
我问:“你不会无限期的在我们家出现吧?”
“不会,我的能量快要消失,要与你说再见。”他依依不舍,“这个道理很难解释,况且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知道,”我说:“像电视机,没有电就没有映象,你的‘电’是不是日月精华?”
他笑,过一会儿他说:“我会祝福你同小宝。”
“谢谢你。”我是由衷的。
我伸出双手,想握住他的手,一把抓过去,却没握住。
他只是一个影子。
“不透明之影子。”
我深深叹口气。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能以科学解释的现象太少了。
如果可以演绎的话,首先我想知道的,不是世上为何有鬼,而是人的心为何会变。
“再见。”虞兆年说。
“兆年,何日再见?”
“有机会再见。”
玄之又玄。
我亦依依不舍。
“再见。”他说”
我瞪着眼要看他如何消失。
但是身后发出该死的一声响,我一转头,见是小宝推门进来,我再看虞兆年,他已经消失。
我很有失落感,闷闷的坐床沿。
“妈妈。”小宝蹲在我身边。
“什么事?”
“爸爸来了。”她悄声说。
“他又来做什么?”我很疲倦。
“看我们。”
“又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深山大马猴。”
“妈妈──”
“好好好。”想起答应过虞君要改变作风,我又改口。
我出到客厅,精神不属。
他对小宝说:“你们需要一个假期。”
“妈妈不喜欢放假。”
我说:“放假干什么?对牢四面墙,多闷。”
“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替你们订两张票子,乘措轮船去轻松一下。”
“有钱多好,爱做阔佬就可以做阔佬。”
“妈妈──”小宝抬起头来。
她已尽量压抑感情,但是一双大眼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