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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两银子买下我。解了手脚的链子,将身上裹着的破毡也剥了,我的买主将自己身上的皮裘脱下来,给我披上。
在马车上,他仍是拉过我的手细看。
将我的手指摆在他掌心,轻轻握了一握。
“我怎么没发觉,原来你这么似荷。眉眼这么像… ”叹息一样的,又似带着淡淡的惊喜。
荷是哪个?听口气,这位申公子从前便认得我。
什么也想不起,心里一片空白。
他过来揽我,我却浑身一颤的,并非是故意,我亦不知自己这是怎么。
怔了一下,仍是将我拉进怀里,那力道根本不容我躲避。
半晌才道:“苦了你,也没能救了荷的命。”
我且听着他,只觉茫然。
申叫人为我梳洗,牵我走过院子长廊,提醒我迈过门槛、绕过家什,整日整夜守着我。
守着他的叹息。
只要我稍稍不安,他便会来握住我,问我,“怎么?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觉得累,只想静静躺一会。总像是隔着层雾似的,这日子,像在梦里,感觉得不真切。虽然什么也想不起,却莫名的隐隐心痛,痛得全然不知由来。
我的反应,令申不胜感伤。我亦知他只是想握我的手,或者根本是无意的触碰。我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总是无法控制的轻颤,似在躲他。
我的每次颤栗,反而会令申用力拥紧我,给他拥得喘不会气来。
他的泪落在我肩上。
这泪,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那个与我相像的荷?
因为吃不下东西,身子便越来越虚弱。每日听到申在榻边叹息,始终握着我的手,“都如流沙那般,任我握得越紧,便越快流失去…。。叫我如何甘心。 ”
为我请了郎中来,那郎中道:“想是那药力麻痹了声喉,因而无法出声,现今已不可逆转。而失明…。。”
他叹了一叹,“一是长期营养不足所致,二来,是公子的心疾。”
“所谓心疾,便是公子不想看,而致不能看。”
“同这厌食一样,无药可能医治。便是我开了药方给你,他又如何食得下?”
申仍是恳请他留下药方,日日熬药给我。然而我咽下多少,便呕出多久,呕得他一身锦袄全是药汁。
他亦绝望,我亦绝望。
这么样仍是捱过了一冬。春梅始开,我忽觉这日身上有了些力气。
申便扶着我,想到园子里走走。在湖边的梅林里坐着。申说道:“无论从前我曾如何待你,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必那样怕我。”
他扳起我的脸,我仍是忍不住瑟缩一躲。他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我这般疼惜你,是否是因你生得这么似荷,可看到你那惊惶的样子,我只觉心碎。”
“我知你这遍体的伤,全是我一手造成。你当然,是恨我的…。。”
“但是荷已去了…。。 我不想再失去一次。”
说到这里,申语声转低,如在自语,苦笑了两声,却声音哽咽。被他揽在怀里,我默默地听着,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他的泪落在我脸上,倾刻便成了冰。
谁是谁,谁和谁。仿佛那是和我不相干的事。
我不知自己有着怎样的从前。那些夜里才会有的僵梦,是从前么。
这时,有下人来,“少爷,有个楼公子说是求见,可是,没等禀报,他就径自闯进来了…。。”
果真有人随之闯进梅林。
申站起身对着来人道:“楼公子,你、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那人不回答,却奔着我过来,声音沙哑的唤着:“荷、荷…。”
申揽着我后退,听他这么讲,便挡在我身前,道:“他不是荷。”
“申,把荷还给我…”
我摸到了身后的玉石栏杆,欢颜湖,不知怎么,我忽然记得了这湖的名字。
湖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忽觉胸口一紧,仿佛要想起什么来。我听不到他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只捉住栏杆拼命地想。
恍惚觉得,这湖便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所在。
这感觉越来越逼近。我攀上栏杆,风吹上衣袖,身后的湖水幽碧而静谧。
忽然觉得心底无比安然。
身子倾倒的那刻,我看到了申和楼奔过来,向我伸出手臂 …… 锦锻撕裂的声音,申扯着那半片袖子,和伤痛欲绝的眼神 ……
如细雪那样无声无息地堕入湖水。我终于可以看到,也终于记起了一切。
原来我没有名字。
这年的初春,无风无雨,欢颜湖忽然溃口,几百里湖岸、堤坝庭园俱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