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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帝深深地盯了十七一眼,对小六说:“你娘以前居住的宫殿,我做了寝宫,你若想搬回去,让宫人稍微收拾一下就成,我搬回以前住的宫殿。如果喜欢别的宫殿也成,反正这宫里多的是空着的宫殿。”
“不了,我就住华音殿,正好可以和哥哥说说话。”
颛顼又高兴又犯愁,瞟了一眼俊帝,说道:“我当然也想你和我住一起,可是你若恢复了女儿身,和我同住一殿,于礼不合。”
“我……”小六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看着俊帝和颛顼,又吞了回去,以后再说吧。
俊帝说:“先住着吧,等昭告天下时,再搬也来得及。”
颛顼欣喜地对俊帝行礼:“谢谢师父。”
俊帝虽然很想多和小六相处,但知道小六需要时间,反正来日方长,她也不着急,借口还有要紧事情处理,先一步离开了。
等俊帝走了,小六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了下来,她知道他是至亲至近的人,也清楚记得小时候爹爹是多么疼爱她,可是隔着上百年的光阴,她渴望亲近他,却又尴尬紧张,还有隐隐的畏惧。
颛顼带小六和十七回华音殿。十七一路都很沉默。
颛顼让婢女先服侍小六洗漱换衣,等小六收拾完,晚饭已经准备好。
小六的手有伤,不方便拿筷子吃饭。十七想喂她,刚伸出手,被颛顼抢了先,颛顼说:“这是我妹妹,还轮不到你献殷勤。”
十七沉默地坐下,也没生气,只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颛顼端了碗喂小六,竟然像模像样,不像是第一次做,小六惊疑地问:“你几时照顾过手受伤的病人?”
颛顼回道:“我曾匿名去军队里当过十年兵,在军队里,可没人伺候,受了伤,都是队友们彼此照应。我喂过别人吃饭,别人也喂过我吃饭。”
小六说:“难怪你……你倒是做过的事情不少,难怪市井气那么重。”
颛顼说:“爷爷和师父都说要经历一些,反正我也没什么正经事情,就多多经历呗!”
吃完饭,漱完口,婢女端来净手的水。颛顼扑哧笑了出来,把净水的手拿了过来,递到小六嘴边,作势要灌她喝,“要不要喝了?不够的话,把我的也让给你。”
小六边躲,边哈哈大笑,十七也笑了起来,颛顼的手指虚点点小六,“你呀!真亏得师父能忍!”
隔了三百多年的漫长光阴,可也许因为血缘的奇妙,也许因为都把对方珍藏在心中,两人之间没有丝毫隔阂,依旧能毫不顾忌地开玩笑。
天色渐渐黑了,婢女点燃了廊下的宫灯。
三人靠着玉枕,坐在龙虚席上边啜酒,边说着话。
十七一直沉默,小六时不时看十七一眼。
颛顼放下酒樽,说要更衣,进去后却迟迟未出来,显然是给小六和十七一个单独谈话的时间。
小六知道即使十七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可猜到和亲眼证实是截然不同的,小六也明白十七并不希望她是俊帝的女儿,黄帝的外孙女,就如她也不希望他是四世家涂山氏的公子。可是,人唯独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生。
小六对十七说:“你要有什么话想问就问,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十七低声道:“其实,我知道不管你是谁,你都是你,可有些事情毕竟越来越复杂了。”
小六挑眉,睨着十七,“怎么?你怕了?”
十七微微笑着,“我一直都怕,有了念想自然会生忧虑,有了喜爱自然会生恐惧,如果不怕倒不正常。”
晕黄灯光下的十七温暖,清透、平和,小六的心也温暖。小六笑嗔:“听不懂你说什么。”
十七把玩着酒樽笑,“以后,我该叫你什么名字?是么时候能看到你的真容?”
“我的父亲是俊帝,母亲是黄帝的女儿轩辕王姬,我的大名是高辛玖瑶,因为额上有一朵桃花胎记,爹和娘也叫我小夭,取桃之夭夭、生机繁盛的意思。现在,你还是叫我小六吧!”
小六只回答了十七的第一个问题,十七等了好一阵,她都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
颛顼走了出来,站在廊下说:“小夭,现在这个殿内只有我们三人,我想看你的真容。”
小六向后躺倒,头搭在枕上,凝望着天空。半晌后,她才说:“这些过去的事情我只讲一遍,如果日后父王和外祖父问起来,哥哥你去告诉他们吧!”
颛顼坐到她身旁,“好!”
小六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在轩辕黄帝和神农蚩尤的大决战中,娘战死。娘在领兵出征前,把我寄养在玉山王母身边,我想回家,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父王一直没有来接我回家。那时的我很不懂事,因为王母不喜欢说话,从不笑,每天都严厉地督促我练功,我十分憎恶她。有一次父王派遣侍女去给我送礼物,我就藏在侍女的车子底下,随着车子悄悄下了玉山。本来我是打算跟随侍女回到五神山,吓父王一大跳,我想亲口问父王为什么不接我回家,我还想让他亲口告诉我娘没有死。在路上,两个侍女窃窃私语,议论着我。她们说了很多娘和我的坏话,说我是孽种,嘲笑我不知好歹,竟然还闹着要回五神山,说父王永不会接我回去,没有杀死我已经是大发仁慈。那是我才知道我娘竟然自休于父王,她已不再是父王的妻子!”
小六的呼吸声变得沉重,颛顼和十七都可以想象到,为了避长者讳,小六说出的话肯定只是侍女说过的一小部分,他们都难以想象当年幼小的小夭躲在车底下听到这一切时,该是多么的惊骇绝望!
小六说:“我我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想的,伤心、失望、愤怒、不相信、恨我娘、恨父王……反正我脑袋晕沉沉的。趁着侍女休息时,我悄悄离开了。我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只是觉得我不能再回五神山了。可那是我唯一的家,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向着冀州的方向走去,因为听说我娘就战死在冀州,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只是晕晕沉沉地走着。小时候的我大概长得还算可爱,一路上的人看到我都会给我吃的,他们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有个伯伯请我坐车,他说会带我去冀州,我就坐了。他带我去了他的山庄,一直对我很好,给我讲故事,很耐心地逗我笑,那时我觉得,反正父王不要我了,我找他做我爹也是很好的。有一天,他对我动手动脚,还脱我衣服,我虽然不明白,可王母曾说过女孩子的衣服不能随便脱,我不乐意,想推开他,他打了我,我失手杀了他。那时,我才……”小六抬起手比画了一个人族八岁女孩的高度,“大概这么高。原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血,我的衣服都被他的血浸透了。”
颛顼这才明白为什么师父当年找不到小夭,小夭居然被个人族的土财主藏到了山中的庄子里。
小六举得身子发凉,却不愿动弹,只蜷了蜷身子,仍继续讲着过去的事。十七把毯子打开,轻轻盖在她身上。他想坐回去,小六却拽住了他的衣袖,十七坐在了她身畔。
“父王和外爷昭告天下寻找我,很多人开始四处找我,有的人抓我是为了去和两位陛下换赏赐;有的人却是想杀我,我亲眼看到一个和我一般高矮的小女孩被杀死了;还有妖怪找我,是想吃了我,传言说我一出生就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澡,又在玉山住了七十多年,那是大荒灵气最充盈的圣地,王母虽然严厉,却很慷慨,蟠桃玉髓乱七八糟的宝贝是随我吃,妖怪们说吃了我就能灵力大进。我不敢去冀州了,每天都在逃,可想抓我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次我躲在一群乞丐中,抓我的人把我们圈了起来,我害怕得要死,想着如果我能变个样子,如果我满脸都是麻子、眼睛歪一点、鼻子塌一点、额头上没有胎记,他们就不会认出我了。他们一个个查看孩子,查到我时,我以为肯定要死了,但是他们抬起我的头,仔细看了我两眼,就放我离开了。我不明白,但高兴坏了,到了河边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化了,竟然变得和我刚才想的一模一样。经过一次次尝试,我发现我不仅能变化容貌,还能变化性别,有了这个本事之后,我就很少遇到危险了。”
颛顼满心的疑惑,却没有发问,只是听着。
小六凝望着天空,继续平静地讲述:“刚开始我好兴奋啊,过几天就换一个容貌,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找我的人渐渐少了,我安全了。我用着各种脸,在大荒内流浪。有一天,我照镜子时,突然发现我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容貌了,我拼命地回想,拼命地想变回去,却怎么看都不对。刚开始我还不紧张,因为我知道幻形术再变也不可能损坏真实容貌,我设法四处学习幻形术,这才发现世间竟然没有一种幻形术是我这样的。无论我怎么尝试,我都再找不回自己的脸了。”
小六闭上了眼睛,“那段日子真像是一场噩梦,我的脸几乎随时随地都会变,比如我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女子,眼睛生得很好看,我心里刚动念,我的眼睛就会变成她那样。我害怕想变回去,可上一双眼睛也是我变的,我根本不能完全变回去。我每天都十分紧张,可越紧张越回想,晚上常常梦见各种面孔,以至于在梦中我也会变化。每天早上起来,我是一张崭新的脸,晚上临睡前又是一张崭新的脸,第二天又是一张脸,晚上又是一张脸……我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每一张脸都是假的,我不敢照镜子,不敢见人。有一次我躲在饭馆的角落里吃饭时,听到一个小女孩叫外婆,突然想起了外婆临死前的容貌,我的脸开始变化。有人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尖叫,我冲出了饭馆,再不敢看任何人。我跑啊跑啊,不停歇地跑,跑进了深山,我躲在山里,不见任何人,没有镜子,即使到河边洗脸时,我也闭着眼睛,再不看自己,那么不管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然是我。”
颛顼和十七都面色沉重,他们都设想过小夭有过很不愉快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