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还是回去吧!”
“不回去!”
月亮暗淡了些,躁动不安的小镇以及喧嚣不宁的校园,此刻进入了安宁。微风吹动白杨树的梢头,“沙沙”作响,更把这种安宁深刻地印上人的心头。
两个女人一个墙内―个墙外地沉默着。
我微微觉到了倦意,正欲离去,却听见丁杨氏说:“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一直未哭过的丁黄氏却在墙里哭起来,“死鬼,他两腿―蹬走了,把我们搁了下来,让人家糟踏……”丁黄氏一边哭,一边“骂”着。
丁杨氏也哭起来,不言,只哭。
丁黄氏不哭了,却陷入了没完没了的回忆:“记得那年吗?
我得病了,卧床不起大半年,什么样的医生都请了,什么样的药也都吃了,都说没希望了,你跟他两人老背着我哭。可我不伤心。我伤心什么?那些日子,你和他整天就守在我身边,我心里想:我这―辈子还缺什么?女人也好好做了一回了,情分也受足了,我―样也不缺。那天夜里,你和他―人抓了我一只手睡在我两侧,以为那―夜我过不来了呢。不想,我居然挺过来了。能挺过来,就是仗着那份情分。是你们把我硬拉回来的呀……“
“他还在,多好,”丁杨氏说,“偏偏走得那么早!他在世时,那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也没有个大响动,可天天让人记着。他总有的说,晚上躺下了,熄了灯,就听他说那些事情,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冬天早晨,天冷,三个人都不肯起床,赖在被窝里。困也不困,可就是不想起来,就又让他讲那些事情。”
“我们也有那么多不知哪儿来的话,躺在床上,说也说不够。把凡能记起来的事,都跟他说了。”
“有一回,你跟他说你跟父亲进城走亲戚的事,他实在太累,睡着了,可你又把他弄醒了。”
“记得我刚来时,看见这张大床,心里说:这么大呀!就站在那儿看。你问我:‘这张床漂亮吧?’我点点头。第二天,你就开始把那一幅幅图案指给我看,又讲出一则则故事来,一连讲了好几日……”
“可惜,就只剩我们两人了。”
墙里墙外,又是低声的哭泣。
远外有鸦声。
丁黄氏小声说:“床……不会被人看见吧?”
“不会的。没人会走到芦塘那儿去。”
“那就好。”
此后,她们又说了许多话。但声音太小、,似乎在说―些很隐秘又很温馨的事情,我再也听不清楚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她仍在温隋脉脉地回忆从前那些美好光景,而其中有许多事,是与那张大床有联系的。
我终于承受不住困倦,回宿舍去了。
那天的夜风出奇地温柔。
据第二天早晨起得早的同学说,他们看到丁杨氏裹了一块毯子,像―个孩子―样睡在走廊上的草席上。太阳都快出来了,她还未醒。
第四节
我把我所知道的密秘告诉了马水清。
他说:“我们去看看那张床去。”
丁黄氏与丁杨氏的那幢茅屋,前后左右皆有芦苇。我们在芦苇丛中找了很长时间,未能见到那床。马水清问:“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又找。马水清的脚被头年割苇剩下的苇茬戳破了,流出血来,于是骂道:“这两个老东西,把床藏到哪儿去了!”他在芦苇丛中坐下了。
我不死心,就继续往芦苇丛深处走。几只雀子在前方不远的芦苇丛里叫。我想,那儿肯定是僻静处,双手将眼前的芦苇哗啦哗啦地拨开。我突然见到了那张床。它们被拆开了,好大的一堆,上面盖了许多芦苇。我高声叫道:“马水清!――”
“哗啦哗啦”声愈来愈大――马水清过来了。
我们把覆盖的芦苇掀掉,就见到了一堆红黑红黑、油亮油亮的木头。说是木头,却似乎含有铁质。我蹲下来用手去摸,觉得它们曾在油中浸泡过数年,可是手在上面来回擦拭,却并不见油。我们用手指弹了弹那木头,居然敲出单纯而清脆的声音来。
我们克制不住地用手在上面反复地抚摩着,只见那木头越抚摩越油亮。这是一张可以分解组合的床,结构十分巧妙,出人意料。
现今,我已回想不起来它们是如何恰到好处地结构的,但总觉得比现今的那些可分解组合的家具更显匠心独运。首先,它没有用一根钉子或一点点金属器物,完全靠榫、槽、木插销之类来完成组合的。进而,我二人开始欣赏那上面的图案。我们把它们一―抬开,粗粗浏览着。那上面所刻的的神话故事与历史故事,有一部分我们是知道的,如“后羿射日”、“女娲补天”。雕刻极精细,形象略显夸张,便愈显生动。那些鸟雀,皆栩栩欲飞,而草木则使人觉得似在临风摇曳。我们一点不怕费力气,将那些木板一块―块地翻看着。以至现今,我还常贪婪而不太道德地想:当时若偷它―块藏至今日,放在家中,则是件上等的艺术品,而一出手,则可卖个大价钱。
马水清突发奇想,“我们把这张床装起来!”
我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我们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就将大床装好了(顶棚以及围板省略了)。那时,十点钟的阳光照射下来,把那张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看到的大床照得闪闪发亮。
我们先是站在――旁观看,后来情不自禁地跳了上去。我们在上面走着,就像走在舞台上。后来,我们在一头躺下了。这床真是宽。我躺在中间往边上滚动,觉得滚了半天才滚到床边。
四周是苍苍的芦苇,头上是一碧如洗的蓝天。
我们将四肢充分地舒展开来,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后来,我们竟然睡着了。使我们醒来的是从远处而来的“哗啦哗啦”的拨动芦苇的声音。我们坐了起来,等那声音一直过来。但那声音却在不远处的一个水塘边停住了。
镇上又传了“咣咣咣”的锣声。人们又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了?
“走吧。”我说。
我们下了床往前走。走了几步我停住了,对马水清说:“床也没有拆开,太显眼了。用芦苇盖一盖吧”
“盖了,也还是很显眼。”
锣声很急。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床,欲要掉转头来时,看见―个人的面孔在芦苇丛里闪了―下。
马水清也看到了,问:“是谁?”
“好像是捕鱼渔的阿金。”
我们走出了芦苇丛。
丁黄氏被关了两天,丁杨氏就在门外守了两天。那天下午,有人出面说隋,学生们将丁黄氏放了。丁杨氏扶着丁黄氏,一步―步离开学校朝家中走去。两人一路走,一路小声地哭。
又隔了―天,丁黄氏和丁杨氏却在芦搪边号啕大哭起来。
人们问她们哭什么?她们不回答,只是不住地哭。
我和马水清―边看着,心里很明白她们哭什么。我们想走上前去与丁黄氏和丁杨氏说话,无奈有许多人在场。
黄昏时,人们不再理会她们。“哭!哭!哭什么?问她们也不说!”她们哭了一整天,也累了,不哭了,坐在芦塘边,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张大床不见了,只有―片倒伏的芦苇。
坐在塘边,她们如同两根被截断的木桩,在夕阳下默然无声。丁黄氏的头发已经全白,如秋日之寒霜。丁杨氏的头发还都是黑的。但她们的神情都是―样:悲伤、寂寞。只不过丁黄氏的神情更苍老一些罢了。晚风撩着白发,也撩着黑发。她们似乎已绒去了感觉和记忆,像是荒古的岁月遗落在此处的两块石头。
芦苇顶上,几只黄色的只有大拇指那么大的小雀子,在“唧唧喳喳”地叫着,灵活地跳来跳去。其中一只,竟然跳到了她们面前的草地上,并且歪着脑袋看她们。她们被那小雀子,惊扰了一下,微微动了动身体,让人觉得生命重又回到了她们身上。
那小雀子居然没有立即飞去,依然在这两个衰老的女人面前蹦跳,还“唧唧喳喳”地叫。
丁杨氏微微向前倾下身体,并伸出手去想逗一逗那小雀子,它却飞了,并且直飞高空。
丁黄氏与丁杨氏的两对衰老的目光便跟了那只小雀子,也到了苍茫的天空。此时此刻,这两个老女人人的神态有点像孩子。
丁黄氏长叹了―声。
在黄昏里,丁杨氏面容酡然。她用手指轻轻向后掠了掠头发,那动作分明是一个少女的动作。
她们又沉浸在某些回忆里。
我和马水清被这份颇带高贵气的静穆震住了,无声地缩在―旁,竟不敢发出―丝声响。
过了许久,当丁黄氏和丁杨氏又小声地哭泣时,我和马水清走上前来说:“我们知道床被谁弄走了。”
她们慢慢地抬起身看着我们。
“是啊金,捕鱼的阿金。”
第五节
阿金―口咬定他没看到过床。
丁黄氏与丁杨氏便都跪在了他家门口。
“想跪就跪,反正我没有见到过这床!”阿金拿了网出门捕鱼去了。他在外面待了半天,回来后见丁黄氏和丁杨氏还跪在那儿,两人都面色苍白,网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人也慢慢地矮了下去,“不错,是我偷了那张床。可是,我已将它卖了,卖给了过路的船家。听口音,那船上的人像是东海边的。我把钱都给你们,我―分也不留。”啊金进屋去,然后用双手把钱捧了来。
丁黄氏与丁杨朋了摇头,没要一分钱,互相搀扶着走了。
当天晚上,丁黄氏与丁杨氏将他们在家所藏的金银细软合在一起,用布包了,由丁黄氏揣在怀里,门上挂了锁,离开了油麻地小镇一路打听着,往东海边去了。
我们这儿离东海边大约三百里地。
丁黄氏与丁杨氏往东海边寻床的消息传出之后,不少人来到她们的茅屋前。
见门上真的挂了一把锁,便站着静静地看,然后小声议论着。油麻地镇上,除了少数几个人骂“这两个老痴东西”外,绝大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