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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美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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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临的名流中,自然也有些参加了前几日袁府生辰宴的,只是上流社会的人,都极会看眼色,忙着互相热络寒暄,故意掠过任何有关袁府的话题。谁也不愿提到那隔着几条街外,漆黑一片的袁府宅邸。

  袁府门上贴了白色封条,人去楼空,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显得尤其萧索。

  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值钱的家当早已搬光,整座宅邸冷冷清清,没拴好的木门,在风中来来回回,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院中一架坏掉的秋千,断掉的纤绳拖着小块木板,在寒风中缓慢地晃荡着。

  似是载了满腹委屈伤怀,愁绪悲戚。

  【一瓮泔脚】

  袁府那边固然萧索,这颜府大婚的宴会上,倒也有些怪相。

  酒是好酒,人是美人,不过自从宴会开始,就时不时地见到管家跑去新郎官耳边嘀嘀咕咕,他每出现一回,这新郎官的面色,必定要难看上些,虽不至于到了喜形于色的地步,但熟识的人,却都能看出他紧绷的唇线下,正奋力克制着的情绪。

  难不成是新娘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地牢里的袁老爷,果真不久人世?又或者,是袁宝那小妖来闹场了?

  宾客们纷纷猜测,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毕竟这婚结得仓促,云烟郡主同颜雅筑,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却有朝一日忽然相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叫人匪夷所思,猜测这背后的用意:政治联姻?有所图谋?利害相关?

  总之无论如何猜测,总也不至于落到“情投意合”上去。

  酒宴到了后半段,宾主尽欢,都喝得有些茫,又见得管家第六次进来,在新郎耳边嘀咕两句。颜雅筑起身,对周围宾客示意暂时离席,便跟着管家离开宴厅。

  众人虽好奇,却也没胆跟着去,只好继续觥筹交错,在歌舞升平的颜府,继续这极致奢华的宴会。

  “公子,”管家陈叔与外人不同,从小看着颜雅筑长大,只称呼他句“公子”,却比外人要多了许多亲近之情,看着他自从回府,便没有一刻展颜,几日这么下来,连人都清瘦不少,实在叫他觉着心中不忍。

  但公子分明又是有着不能违背的苦衷,陈叔在一边看着他对袁宝小姐情深意重,却又非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着实为他心焦,“袁宝姑娘她,已经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了……”

  疾走的颜雅筑忽然停下脚步,在陈叔惊愕的目光中回首。

  这几日里,他不止一次地将陈叔叫道面前,询问关于袁宝的事情:她被赶出袁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曾不曾受人欺负?

  他用最完美的笑容掩饰着心中煎熬,却在听到陈叔这句话后,第一次卸了脸上面具。

  颜雅筑微微一笑,却是凄苦无比,“陈叔……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他声音极轻,宛若叹息。

  从天空零落的雪花飘洒肩头,白茫茫一片雪景中,颜雅筑的红装更衬得他脸色不济,眶下黑痕,显然已是数日未曾好好入眠。此时脸上忽然显出的点滴脆弱,竟是让管家看了顿时心里一揪。

  公子打小早熟,当年就连额娘去世,也不过啼哭半日,越是长大,便越是内敛深沉,平日里虽温煦儒雅,那笑容挂在嘴边上,却总带了点离世的忧愁;只有对着袁宝姑娘的时候,才会卸下心防,全意地投入情绪、放肆地笑。

  此时他眼中脆弱,却是管家陈叔多年未见,一时不忍,甚至有些禁不住责怪袁宝:少爷在这里为她操碎了心,而她跪在门外,明里是折磨自己,暗里,却是在折磨着少爷呐。

  若是袁宝的出生再好些,恐怕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毕竟她身份地位、家世学识,样样都比不过云烟郡主,唯一取巧的一点,恐怕就只有同公子从小青梅竹马的情谊了。

  陈叔这么一想,便把要替袁宝小姐传的话,生生收了回去,并未说出口。

  再要开口安慰几句时,却见颜雅筑已然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孤寂背影。

  颜雅筑本也不期望得到管家的回答,他想要保护袁宝,只有这条路:是伤她至极,也是护她至极。他脚下不停,直直朝新房赶去,他需要柳云烟出面,为他做一件事。

  ++++++++++++++++++++++++++++++++++++++++++++++++++++++++++++++

  自从袁府被查封,袁宝便一夜之间流落街头。一家一家地登门求助。遍寻平日里熟记的爹爹友人,得到的却不是明着冷面相斥,就是暗里排挤推脱。

  好几次,她尚未上前,守门的便当着她的面关上大门,任凭她怎么敲打都不理睬。忽然从枝头的凤凰化作泥地里的鸡,愣是神经粗如袁宝,也难以适应心中起起落落,愁绪满腹。

  家中嫡亲的人就只有爹爹和她两人,据说袁宝的娘亲是关外人士,所以这洛城,就连个像样的亲戚都没有,袁老爷远方的亲戚看她可怜,最多接济两顿饭食,就也算是仁至义尽,哪还会帮着到处找人求助?

  连着被几家富贾拒之门外,袁宝饿着肚子,坐在街头,心里一阵阵针扎似的难过:明明该是良人白马、提亲贺寿的日子,为何会忽然变成抄家灭族?

  颜雅筑忽然像是变了个人,还有他身边,那一袭白衣、柔弱仙子似的郡主,让袁宝的世界一夜间风云忽变;如今爹爹在牢里染了重病,若是得不到医治,恐怕送京问审前,就要丢了性命。

  平日里你来我往的友人,到了此时,更是横眉冷对,生怕和她有些牵连,街上若是遇见曾有过节的富贾大小姐,更是要对她冷嘲热讽,往死里说去。

  “哟哟,看看看看,这不是袁家大小姐吗?怎么,今日没有和颜公子在一起?”家里专做丝绸生意的谢小姐,心仪颜雅筑许久,每每见到袁宝都是冷言冷语,如今听说她落难街头,心里禁不住的快意。

  袁宝不想同她理论,绕了路便要赶去下一家富贾家求情。

  “听说你前两日去了我家求助?”谢小姐接下来一句话,叫急匆匆离去的袁宝止住脚步,“若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说不定我会去求爹爹帮你……”

  她的声调悠扬,语气很缓,摆明了吊人胃口。

  “什么事?”

  虽然知道对方八成只是想戏弄自己,但哪怕是万一的希望,袁宝也不放弃,爹爹在牢里,不知受了怎样的苦,她就算能出一丝一毫的力,求着人给他治病,也是好的。

  谢小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袁宝:

  那身爹爹生辰送她的金线小红袄,在身上一穿便是三日,早已蒙了灰尘;发髻无人打理,她竟是连自己梳理也不会,从小到大都是丫鬟伺候,如今却只能披头散发,一副脏兮兮的摸样;几日没吃好睡好,眼窝下陷,嘴唇苍白,灵动慧黠的一双眼,如今却蒙了层灰色,里头翻滚不止,皆是如同小兽被困陷阱时的无助彷徨。

  但即使是蒙了灰尘,即使是彷徨无助,袁宝眼中的坚强和执拗,却还是停留原处,叫人看了,心里倒是……极不畅快。

  谢小姐思忖一会,忽地对着身边丫鬟耳语几句,那丫鬟转身跑了个没影,再回来,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漆的大瓮,眉头皱得紧,极快地跑到两人面前,“小姐,东西讨来了。老板说是昨日的东西,没人来收,原是准备收了……收了喂猪去的。”

  谢小姐听了,脸上笑得愈发欢畅,这便对一步之遥的袁宝勾了勾手指,“我看你最近几日定也是没好好吃饭,定是饿着了。不如这样,你若能吃光了这瓮里的玩意,我便回去替你求爹爹帮你们袁家。”

  她瞅准了袁宝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定然不会吃了昨日留下来的馊食泔脚,这味道冲得叫人想吐,里头红红白白,表面油汪汪,还浮着些不明不白的玩意,即使在大雪未化的春天,也照样臭气熏天。谢小姐一边捂了鼻子,一边示意丫鬟把瓮放到袁宝脚边,“机会可只有一次,我数三下,你不吃,我便走。”

  原本周围人来人往,见到这番景象,却也不少停了下来,有些识得二人的,便对着失魂落魄的袁宝指指点点。

  谢小姐见袁宝犹豫,心中更笃定她不会吃,不由得意几分,声音里带了得意,高声道:

  “一!”

  袁宝确实饿了,但任谁盯着这一瓮泔脚,再好的食欲,也化作泡影。耳边听到谢小姐扬声叫着“二,”一边还不饶不休地出言羞辱,“到时候可别急着下口,再饿,也要吃慢些。”

  眼看那“三”便要报出口,袁宝眼一闭,心一横,蹲下身,便伸手撩起那泔脚瓮里的东西,往嘴里塞去。

  入口是浓重油腻,味道却尝不出了,她一双眉毛皱得死紧,连嚼都未嚼便直接吞咽入腹。周围人看了纷纷惊呼:袁府的大小姐,居然当街吃泔脚!!

  比路人更惊吓的,却是一边的罪魁祸首谢大小姐。她原本是笃定了袁宝下不了口,只想乘势奚落她一番,谁知这个丫头根本出人意料,这样明摆着的侮辱,竟也甘心承受。

  一时气急,谢家小姐上前,一脚踢翻地上泔脚瓮,看着袁宝圆圆眼睛,两人对视半会,偏偏寻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脱口而出只有,“你、你大小姐的骨气呢?!”

  袁宝看看手里残留泔脚,又看回她,一双眼睛晶晶亮亮,“若是连爹爹也守不住,要骨气,又有何用。”

  其实是否被侮辱,本来也就是被侮辱那人自己的感受,袁宝从小被爹爹和颜雅筑保护得极好,心下只觉得泔脚叫人作呕,虽然委屈,却也不觉是受了侮辱。

  她想,若是吃了这玩意,便能换来他人相救,牢里的爹爹若是知道了,定会感动欣喜,怎么合计,都挺划算。

  一场“谢家大小姐当街侮辱袁宝小妖,袁宝不堪重辱,泪洒现场”的好戏,偏被袁宝弄了个不伦不类,谢家小姐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开心,愣了大半天,终于还是一跺脚,拂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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