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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父,再生来的杜母 ,也只得低头受缚。却也道自己素有政声,还有辨白之
处,叫兰孙收拾了行李,父女两个,同了押解人起程。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那裴安卿旧日住居,已奉圣旨抄没了,僮仆数人,
分头逃散,无地可以安身。还亏得郑夫人在时,与清真观女道往来,只得借
他一间房子,与兰孙住下了。次日,青衣小帽,同押解人到朝候旨。奉圣旨,
②
下大理狱鞫审,即刻便自进牢。兰孙只得将了些钱钞,买上告下,去狱中传
言寄语,担茶送饭。元来裴安卿年衰力迈,受了惊惶,又受了苦楚,日夜忧
虞,饮食不进。兰孙设处送饭,枉自费了银子。一日,见兰孙正到狱门首来,
便唤住女儿,说道:“我气塞难当,今日大分必死。只为为人慈善,以致召
祸,累了我儿。虽然罪不及孥,只是我死之后,无路可投,作婢为奴,定然
不免。”那安卿说到此处,好如万箭钻心,长号数声而绝。还喜未及会审,
③ ④
不受那三木囊头之苦。兰孙跌脚搥胸,哭得个发昏章第十一 。欲要领取父
亲尸首,又道是朝廷罪人,不得擅便。当时兰孙不顾死生利害,闯进大理寺
衙门,哭诉越狱根由,哀感傍人。幸得那大理寺卿还是个有公道的人,见了
这般情状,恻然不忍,随即进一道表章。上写着:
①
大理寺卿臣某,勘得襄阳刺史裴习,抚字心劳,提防政拙。虽法禁
① 佐贰官——州府衙门里的辅佐官吏。
② 夤缘——攀附、暗中贿赂结交。
③ 典守者——负责州府事务的长官,这里指刺史。
① 召父、杜母——召,指召信臣,西汉时人。杜,指杜诗,东汉时人。召、杜二人都做过南阳太守,都极
有政绩,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曾有“前有召父,后有杜母”的赞歌。
② 大理狱——宋代的中央治狱机构,负责审理各地奏报中央的重大案件。
③ 三木囊头——三木指加于犯人颈、手、足上的刑具。囊头,蒙起头来。
④ 发昏章第十一——意即“发昏”。这是小说家仿照古籍篇章次第而编造的,因其具有幽默色彩,遂成为
定式俗语。
① 抚字——抚爱百姓。
… 页面 9…
多疏,自干天谴;而反情无据,可表臣心。今已毙囹圄,宜从宽贷。伏乞
速降天恩,赦其遗尸归葬,以彰朝廷优待臣下之心。臣某惶恐上言。
那真宗也是个仁君,见裴习已死,便自不欲苛求,即批准了表章。兰孙得了
这个消息,还算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取乐。将身边所剩馀银,买口棺木,
雇人抬出尸首,盛殓好了,停在清真观中。做些羹饭,浇奠了一番,又哭得
一佛出世。
那裴安卿所带盘费,原无几何,到此已用得干干净净了;虽是已有棺木,
殡葬之资,毫无所出。兰孙左思右想,道:“只有个舅舅郑公,见任西川节
度使,带了家眷在彼。却是路途险远,万万不能搭救。”真正无计可施,事
到头来不自由,只得手中拿个草标,将一张纸写着“卖身葬父”四字,到灵
柩前拜了四拜,祷告道:“爹爹阴灵不远,保奴前去,得遇好人。”拜罢起
身,噙着一把眼泪,抱着一腔冤恨,忍着一身羞耻,沿街喊叫。可怜裴兰孙
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处子,见了一个蓦生人,也要面红耳热的,不想今日出头
露面,思念父亲临死言词,不觉寸肠俱裂。正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生来运蹇时乖,只得含羞忍辱。
父兮桎梏亡身,女兮街衢痛哭。
纵交血染鹃红,彼苍不念茕独。
又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街上卖身,只见一个老妈妈走近前来,欠身
施礼,问道:“小娘子,为着甚事卖身?又恁般愁容可掬?”仔细认认,吃
了一惊,道:“这不是裴小姐?如何到此地位?”原来那妈妈正是洛阳的薛
婆。郑夫人在时,薛婆有事到京,常在裴家往来的,故此认得。兰孙抬头见
是薛婆,就同他走到一个僻静所在,含泪把上项事说了一遍。那婆子家最易
眼泪出的,听到伤心之处,不觉也哭起来,道:“原来尊府老爷遭此大难。
你是个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若要卖身,虽然如此娇姿,不到得①
便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个偏房了。”兰孙道:“今日为了父亲,就是杀身
也说不得,何惜其他!”薛婆道:“既如此,小姐请免愁烦。洛阳县刘刺史
老爷年老无儿,夫人王氏要与他取个偏房。前日曾嘱付我,在本处寻了多时,
并无一个中意的。如今因为洛阳一个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一头亲事,夫
人乘便嘱付亲侄王文用,带了身价,同我前来遍访。也是有缘,遇着小姐。
王夫人原说要个德容两全的。今小姐之貌,绝世无双,卖身葬父,又是大孝
之事,这事十有九分了。那刘刺史仗义疏财,王夫人大贤大德,小姐到彼虽
则权时落后,尽可快活终身。未知尊意何如?”兰孙道:“但凭妈妈主张。
只是卖身为妾,玷辱门庭,千万莫说出真情,只认做民家之女罢了。”薛婆
点头道是,随引了兰孙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来。薛婆就对他说知备细。
王文用远远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觉得倾国倾城,便道:“有如此绝色佳人,
何怕不中姑娘之意!”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一边是落难之际,一边是富厚之家,并不消争短论长,已自一说
一中。整整兑足了一百两雪花银子,递与兰孙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兰
孙道:“我本为葬父,故此卖身。须是完葬事过,才好去得。”薛婆道:“小
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阳成亲之后,那时凂刘老爷差
① 不到得——未必、不见得。
… 0…
人埋葬,何等容易!”兰孙只得依从。
那王文用是个老成才干的人,见是要与姑夫为妾的,不敢怠慢,教薛婆
与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后。东京到洛阳,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数日,
①
早已到了刘家。王文用自往解库 中去了。薛婆便悄悄地领他进去,叩见了王
夫人。夫人抬头看兰孙时,果然是: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妆略试,无半点尘纷。举止处态度从容,
语言时声音凄婉。双蛾频蹙,浑如西子入吴时;两颊含愁,正似王嫱辞汉
日。可怜妩媚清闺女,权作追随宦室人。
当时王夫人满心欢喜,问了姓名,便收拾一间房子,安顿兰孙,拨一个养娘
服事他。
次日,便请刘元普来,从容说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嗔怪。”
刘元普道:“夫人有话即说,何必讳言!”夫人道:“相公,你岂不闻‘人
生七十古来稀’?今你寿近七十,前路几何?并无子息。常言道: ‘无病一
身轻,有子万事足。’久欲与相公纳一侧室,一来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
二来未得其人,姑且隐忍。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龄,抑且才色两绝,
愿相公立他做个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刘门后代。”刘元普道:“老
夫只恐命里无嗣,不欲耽误人家幼女。谁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唤他出来
见我。”当下兰孙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刘元普看见,心中想道:“我
观此女仪容动止,决不是个以下之人。”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
等样人家之女?为甚事卖身?”兰孙道:“贱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
名兰孙。父死无资,故此卖身殡葬。”口中如此说,不觉暗地里偷弹泪珠。
刘元普相了又相,道:“你定不是民家之女,不要哄我。我看你愁容可掬,
必有隐情,可对我一一直言,与你做主分忧便了。”兰孙初时隐讳,怎当得
刘元普再三盘问,只得将那放囚得罪缘由,从前至后,细细说了一遍,不觉
泪如涌泉。刘元普大惊失色,也不觉泪下,道:“我说不像民家之女,夫人
几乎误了老夫。可惜一个好官,遭此屈祸!”忙向兰孙小姐连称“得罪”。
又道:“小姐身既无依,便住在我这里,待老夫选择地基,殡葬尊翁便了。”
兰孙道:“若得如此周全,此恩惟天可表。相公先受贱妾一拜。”刘元普慌
忙扶起,分付养娘好生服事裴家小姐,不得有违。当时走到厅堂,即刻差人
往汴京迎裴使君灵柩。不多日,扶柩到来,却好钱塘李县令灵柩,一齐到了。
刘元普将来共停在一个庄厅之上,备了两个祭筵拜奠,张氏自领了儿子拜了
亡夫,元普也领兰孙拜了亡父。又延了一个有名的地理师,拣寻了两块好地
基,等待腊月吉日安葬。
一日,王夫人又对元普说道:“那裴氏女虽然贵家出身,却是落难之中,
得相公救援他的。若是流落他方,不知如何下贱去了。相公又与他择地葬亲,
此恩非小,他必甘心与相公为妾的。既是名门之女,或者有些福气,诞育子
嗣,也不见得。若得如此,非但相公有后,他也终身有靠,未为不可。望相
公思之。”夫人不说犹可,说罢,只见刘元普勃然作色道:“夫人说那里话!
天下多美妇人,我欲娶妾,自可别图,岂敢污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