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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远,天色已晚,前去不得,将寄宿于此。”主僧道:“门外风寒,岂是宿
处?且请到院中来。”李君推托道:“造次不敢惊动。”主僧再三邀进,只
得牵了蹇驴,随着进来。主僧见是士人,具馔烹茶,不敢怠慢。
①
饮间,主僧熟视李君,上上下下估着。看了一回,就转头去与行童说一
番,笑一番。李君不解其意,又不好问得。只见主僧耐了一回,突然问道:
“郎君何姓?”李君道:“姓李。”主僧惊道:“果然姓李!”李君道:“见
②
说贱姓,如此着惊何故?”主僧道:“松滋李长官,是郎君盛族,相识否?”
③
李君站起身,颦蹙道:“正是某先人也。”主僧不觉垂泪不已,说道:“老
僧与令先翁长官,久托故旧,往还不薄。适见郎君丰仪酷似长官,所以惊疑,
不料果是!老僧奉求已多日,今日得遇,实为万幸。”李君见说着父亲,心
下感伤,涕流被面,道:“不晓得老师与先人旧识,顷间造次失礼。然适闻
相求弟子已久,不解何故。”主僧道:“长官昔年将钱物到此求官,得疾狼
④
狈,有钱二千贯,寄在老僧常住库中 。后来一病不起,此钱无处发付。老僧
自是以来,心中常如有重负,不能释然。今得郎君到此,完此公案,老僧此
生无事矣。”李君道:“向来但知先人客死,宦囊无踪,不知却寄在老师这
里。然此事无个证见,非老师高谊在古人之上,怎肯不昧其事,反加意寻访?
重劳记念,此德难忘。”主僧道:“老僧世外之人,要钱何用?何况他人之
① 迍迍——慢慢地、迟缓地。
① 估——这里是边打量边猜测的意思。
② 盛族——即同族、本家。盛,表示尊敬意。
③ 颦蹙——皱眉伤感的样子。
④ 常住库中——即寺院的库房里。常住为佛教名词,意为不生不灭;后亦指寺院。
… 88…
财,岂可没为己有,自增罪业!老僧只怕受托不终,致负夙债,贻累来生。
今幸得了此心事,魂梦皆安。老僧看郎君行况萧条,明日但留下文书一纸,
①
做个执照,尽数辇去 为旅邸之资,尽可营生。尊翁长官之目也瞑了。”李君
悲喜交集:悲则悲着父亲遗念,喜则喜着顿得多钱,称谢主僧不尽。又自念
仙书之验如此,真希有事也。
青龙寺主古人徒,受托钱财谊不诬。
贫子衣珠虽故在,若非仙诀可能符?
②
是晚主僧留住安宿,殷勤相待。次日尽将原镪二千贯发出,交明与李君。李
君写个收领文字,遂雇骡驮载,珍重而别。
李君从此买宅长安,顿成富家。李君一向门阀清贵,只因生计无定,连
妻子也不娶得。今长安中大家见他富盛起来,又是旧家门望,就有媒人来说
亲与他。他娶下成婚,作久住之计。又应过两次举,只是不第。年纪看看长
了,亲戚、朋友、仆从等,多劝他且图一官,以为终身之计,如何被科名骗
老了?李君自恃才高,且家有馀资,不愁衣食。自道:“只争得此一步,差
好多光景,怎肯甘心就住,让那才不如我的得意了,做尽天气!且索再守他
次把做处。”
本年又应一举,仍复不第。连前却满十次了。心里虽是不伏气,却是递
年打毷氉,也觉得不耐烦了。——说话的,如何叫得打毷氉?看官听说:唐
时榜发后,与不第的举子吃解闷酒,浑名打毷氉。——此样酒席可是吃得十
①
来番起的?李君要住住手,又割舍不得;要宽心再等,不但撺掇的人 多,自
家也觉争气不出了。况且妻子又未免图他一官半职荣贵,耳边日常把些不入
机的话来激聒,一发不知怎地好,竟自没了主意。含着一眶眼泪道:“一歇
②
了手,终身是个不第举子。就侥幸官职高贵,也说不响了。”
踌躇不定几时,猛然想道:“我仙兄有书道急时可开。此时虽无非常急
③
事,却是住与不住,是我一生了当 的事,关头所差不小。何不开他第二封一
看,以为行止?”主意定了,又斋戒沐浴。次日清旦,启开外封,只见里面
写道:
某年月日,以将罢举开第二封。
李君大喜道:“元来原该是今日开的。既然开得不差,里面必有决断。
吾终身可定了!”忙又开了小封,看时,也不多几个字,写着:
可西市鞦辔行头坐。
李君看了道:“这又怎么解?我只道明明说个还该应举不应举,却又是哑谜。
当日青龙寺须有个寺僧欠钱,这个西市鞦辔行头难道有人欠我及第的债不
成?但是仙兄说话不曾差了一些,只索依他走去,看是甚么缘故。却其实有
些好笑。”自言自语了一回,只得依言,一直走去。
走到那里,自想道:“可在那处坐好?”一眼望去,一个去处,但见:
① ②
望子 高挑,埕头广架。门前对子,强斯文带醉歪题;壁上诗篇,
① 辇去——用车拉去、运走。
② 镪——成串的钱。
① 撺掇的人——指前边劝他“且图一官”的人。
② 说不响——说话不硬气,不能理直气壮。
③ 了当——了结。这里含有重大的意思。
① 望子——亦作“酒望”,酒店为招引顾客而在门前挂出的幌子。
… 89…
村过客乘忙诌下。入门一阵腥膻气,案上原少佳肴;到坐几番吆喝声,
面前未来供馔。谩说闻香须下马,枉夸知味且停骖。无非行路救饥,或
是邀人议事。
元来是一个大酒店。李君独坐无聊,想道:“我且沽一壶吃着坐看。”步进
店来。店主人见是个士人,便拱道:“楼上有洁净坐头,请官人上楼去。”
李君上楼坐定,看那楼上的东首尽处,有间洁净小阁子,门儿掩着,像有人
在里边坐下的,寂寂嘿嘿在里头。李君这付座底下,却是店主人的房。楼板
③
上有个穿眼 ,眼里偷窥下去,是直见的。李君一个在楼上,还未见小二送酒
菜上来。独坐着闲不过,听得脚底下房里头低低说话,他却在地板眼里张看。
只见一个人将要走动身,一个拍着肩叮嘱,听得落尾两句说道:“教他家郎
④
君明日平明必要到此相会。若是苦没有钱,即说元是且未要钱的,不要挫过 。
迟一日就无及了。”去的那人道:“他还疑心不的确,未肯就来怎好?”李
君听得这几句话有些古怪,便想道:“仙兄之言,莫非应着此间人的事体么?”
即忙奔下楼来,却好与那两个人撞个劈面,乃是店主人与一个蓦生人。李君
扯住店主人问道:“你们适才讲的是甚么话?”店主人道:“侍郎的郎君有
①
件紧要事干,要一千贯钱来用,托某等寻觅。故此商量,寻个头主 。”李君
道:“一千贯钱不是小事,那里来这个大财主好借用?”店主道:“不是借
②
用,说得事成时,竟要了他这一千贯钱,也还算是相应 的。”李君再三要问
其事备细,店主人道:“与你何干?何必定要说破。”只见那要去的人立定
了脚,看他问得急切,回身来道:“何不把实话对他说?总是那边未见得成,
或者另绊得头主,大家商量商量也好。”店主人方才附着李君耳朵说道:“是
③
营谋来岁及第的事。”李君正斗着肚子里事,又合着仙兄之机,吃了一惊,
忙问道:“此事虚实何如?”店主人道:“侍郎郎君,见在楼上房内,怎的
不实?”李君道:“方才听见你们说话,还是要去寻那个的是?”店主人道:
“有个举人要做此事,约定昨日来成的,直等到晚,竟不见来。不知为凑钱
不起,不知为疑心不真。却是郎君元未要钱,直等及第了才交足。只怕他为
无钱不来,故此又要这位做事的朋友去约他。若明日不来,郎君便自去了,
只可惜了这好机会。”李君道:“好教两位得知:某也是举人,要钱时某也
有。便就等某见一见郎君,做了此事,可使得否?”店主人道:“官人是实
话么?”李君道:“怎么不实?”店主人道:“这事原不拣人的,若实实要
做,有何不可?”那个人道:“从古道‘有奶便为娘’,我们见钟不打,倒
去敛铜?官人若果要做,我也不到那边去,再走坏这样闲步了。”店主人道:
“既如此,可就请上楼,与郎君相见面议何如?”两个人拉了李君,一同走
到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