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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酒,唯独把他撇在一边,人们会咋想?咋个议论?人们会说这是活该呢!天啦,这是比余文兵当面唾他的口水更让人难受的事。与其这样,还不如余家人当面抽他几耳光好受呢!真是自作自受呀!余家人记恨他,也完全是应该的,想一想,自己给人家带来了多大的不幸呀!余家再仁义,再厚道,也难以不记自己的仇呀!自己还有啥面目去吃人家的酒……想来想去,他不再怨文忠不请他了,只为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羞愧、自责。
正在这时,余忠老汉推门进来了。毛开国一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哆嗦地叫了起来:“老、老余大哥,你……”
余忠老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说:“老毛兄弟,实在对不起你了!刚才文忠来请客,事情忙,忘了对你说,回来才记起。他有事没来,叫我来对你说一声。”老汉此时,没有忘记为儿子挣一分面子。
毛开国听了,心里既高兴又惭愧,却故意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老余大哥,你说啥?我咋个不知道文忠来过?”他也没忘记为文忠保持一点面子。
余忠老汉说:“天志老头明天早上出殡,这是喜丧,老头无儿无女,我想明天早上每家每户,请一个当家的人来吃一顿出殡酒,也好热热闹闹地把他送上山。”
毛开国听了,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羞惭和自责了,颤抖地对余忠老汉说:“老余大哥,我、我对不起你们……”
余忠老汉急忙打断他的话说:“老毛兄弟,这话你也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俗话说,过去的皇历翻不得,再说,人哪有不犯糊涂的时候?”
毛开国仍然低着头,惭愧地说:“老余大哥,我实在没脸来你家吃酒哇!”
余忠老汉又责备他说:“你就不对了,老毛兄弟!全村的人都来了,唯独你不来,人家会骂我是小人之心,不厚道!如果你不来,倒是不肯给我的面子了!”
毛开国听了,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泪花,颤声说:“好,老余大哥,我来!我来!”
“这就对了!”余忠老汉站起身,说:“我还有事,不耽搁了,明早上我们等你。”说完,余忠老汉走了出来,毛开国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又消失在夜幕里,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等余忠老汉走远后,他才忽然抱着门框,像小孩一样伤心地抽泣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地倾诉着:“老余大哥,真是大好人呀!我不当干部了,没人拿我当人,只有你拿我当人!我做下亏心事,你不记恨我,还以德报怨,老余大哥,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的好处!”
余忠老汉走出来,内心和去时有些不一样了。去时,他觉得文忠不请人家,是自己对不住别人,欠了人家的账,而心中觉得不安。而此时,觉得良心上不会再有啥过不去的地方了,从而心里也踏实了,脚步也轻快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屋子的方向,前面的小树林黑魆魆的,在只有星辉的夜空下像是一堵黑暗的墙。可从自己院子临时搭起的灵棚里射出的灯光,掠过树梢,却使树梢上面发亮。他想,过了明天早上就好了,入上为安,人就是这样。
正想着,忽然从旁边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同时一道手电筒的亮光朝他扫过来。余忠老汉愣住了,也忙把手电照过去。这时,他听见了对方在问:“哪个?”
余忠老汉不觉呆了,原来是龙支书的声音,他急忙快步走过去。对方把电筒光落在他脸上,可随即灭了。
一时,两人谁也没说话,面对面地尴尬地站着。要是白天,余忠老汉就会看见龙支书脸上是如何难堪了。
过了一会,龙万春才不好意思地打破了沉默,说:“嘿嘿!余大伯,你这是……”
余忠老汉顿了顿,心中有些生气地问:“你不是没在家吗?”
龙万春见瞒不住了,只好掏出了心里话,说:“余大怕,实在对不起你老人家了!实话说吧,我在家里,可我这个当家人,上下作难呀!村上穷得丁当响,拿不出一分钱来。我晓得,只要自己到了场,总不能像做客一样,不能给你们帮助,反而还给你们添麻烦。所以……”
余忠老汉知道他的难处了,缓和了口气说:“其实你讲明了难处,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你是村上的头头,我们只是想让你到个场。”
龙支书说:“是,余大伯,我不来是不对的!”
余忠老汉问:“你现在到哪儿去?”
龙支书说:“不瞒余大伯,我知道天志老头明天上山,刚才文富出来请客,我听见了。我又怕你们在老头入土以前来找我,所以,我想到前面妹妹家里,住一晚上。”
余忠老汉听了,说:“你回去歇着吧,这样大一晚上了,妹子家也睡了。我们啥都准备好了,只等明早上出殡。你今天没来,我们不怪你,明早上吃出殡酒,可一定要来!”
龙万春听了,忙尴尬地点着头说:“我来!一定来!”
余忠老汉说:“不来我可要怪你!”
龙万春说:“你放心,余大伯!我不来就不算人!”说完话,两人分了手,龙春转身回到家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毛开国和龙支书果然都来了。把天志老头送上山掩埋后,余忠老汉就在院子里摆开了十多桌酒席,村子里有的一家来了一个,有的还来了两个。乡下人迷信,说吃了喜丧,自己也能长命百岁。而办丧事的主家,对这种蜂拥而来的吃丧酒的情况,则是不能说什么的,这是给人一种吉利,也是积德积善的表现。十多桌酒席没坐完来的人,一些人便候在院子外边的李子树下,候着开二轮。余忠老汉挨桌敬酒,说:“大家吃好喝好,有啥不周不到的地方,老少爷们多担待一点!”敬到毛开国那里,毛开国忽然一把抓住了余忠老汉的手,感动地说:“老余大哥,这酒,我越喝心里越不好受!”
余忠老汉不解地问:“咋了?是酒不好?”
毛开国说:“不是酒不好,是我脸上不好意思了!”说着,他忽然掏了五十元钱来,一把塞在余忠老汉手里,继续说:“我对不起你们家,这事过去了我不说了!五保户是全村的五保户,都让你一家人来负担,实在说不过去。这五十元钱,算我也为五保户尽点心意!”
他的话刚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龙万春也站了起来,说:“余大伯,我也有这种心意。村上没有钱,我个人给天志老头这场事,随一股份子!”说着,也掏出五十元钱,塞在余忠老汉手里。
这样一来,来吃酒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掏出多少不等的钱,朝余忠老汉走过来,说:“是这道理呢!一人抬十人,难抬起来,可十人抬一人,轻而易举的事!余大伯,不能让你一人吃亏!”“长短是根棍,大小是份情,余大伯收下吧!”
余忠老汉见了,一时感动得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他才挡住拥过来的人群,又把刚才毛开国、龙万春塞给他的钱,放到他们的桌子上,故意沉下了脸说:“你们把我当啥人了?当敛钱的人了,是不是?我是请大家来送礼的吗?”
众人听了,不知咋回事,有的回到了桌子边,有的还站在余忠老汉面前。余忠老汉看了看大家,忽然想起了啥似的,朝众人打了一拱,说:“俗话说,金钱如粪士,仁义值千金,大家如果真有这份心意,我就拜托大家一件事!”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你说吧,我们一定照办!”
余忠老汉说:“天志老头在生辛苦一世,死了,我们不能让他太冷清。各位真有那份心意,不要看在我的面上,要看在死人面上,三月清明七月半,给自己的先人买纸时,多买上一刀半刀,到他坟上祭奠一下,别让他到孤坟野鬼那里抢钱花,受野兔欺负!腊月三十吃年饭时,多摆一双筷子在桌上,念叨他一声,别让他在阴间感到太凄惶!好歹还姓余呢,大家多尽一点孝顺吧。还有,请大家回去告诉小把戏一声,放牛割草,莫在老头的坟前糟蹋……”
话还没有说完,人们心里已经酸楚楚的了,纷纷答应道:“你放心吧,余大伯,我们一定按你说的办!”
正说着,左边一张桌上,一个老妇人忽然拉长声音哭了起来,先还声音不大,后来便变成了伤心的嚎陶。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寡妇陈玉清大娘。大娘一面哭,一面说:“天啦,我算是看见一个孝子了哟!无亲无故的,在生这样孝顺他,死了还这样念叨着他哟!我那短命儿子,三月清明叫他去给死老子烧把纸,他都不去哟!这个件逆不孝的东西哟!呜……呜!”
她这悠长而伤心的哭声,更把人弄得要掉下泪来。一些妇人忙一边陪她流泪,一边过去安慰她。功了半天,老妇人才渐渐上住了哭声。
19
安埋了余天志老头不久,秋播的农忙季节就来到了。这个季节虽不及夏收夏种那样使人着急,但对余忠老汉这家种田大户来说,时间就比别的人家金贵得多,也比别的人家忙碌得多。然而,在这年的秋播期间,还有一件事更令余忠老汉一家吃不下饭,睡不稳觉——那就是买不上化肥!打从秋后开始,化肥供应就一直紧张,到了播种的节骨眼上,情况也丝毫没有好转。庄稼人心疼地抛下农活,成天扛着箩筐扁担,推着板车,手里持着政府发的粮油挂钩化肥供应票,守候在供销社的大门口,等着买化肥,可结果总是失望而归。面对这种情况,政府和经营化肥的农资部门不是没想办法,只是因为上面执行化肥多渠道经营,化肥生产厂家将大量计划外化肥销售给个体商贩,结果主渠道没肥料供应,自由市场上却是成山成堆的化肥高价出售。可老百姓哪个又舍得把来之不易的几个血汗钱,拿去买比供应化肥高出一半价钱的“黑货”呢!何况他们手里攥着的,是政府发给他们的、按上一年交售粮食和油菜籽的比例,而应该兑现的“挂钩”肥呀!于是他们怀着一天比一天强烈的希望,楔而不舍地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