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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余忠老汉的儿女们-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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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打了一个“精神战”并取得满意效果的公安员笑了一笑,才接着说:“但是,我们的刘乡长宽宏大量,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和给出路的政策,我们不准备把材料报上去!”
  文忠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定定地看着公安员,听他说下去。
  “根据你的情况,我们决定有两种处罚,看你愿哪一种:一是罚款一百元……”
  文忠一听,又像遇到一颗子弹的突然袭击一样,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他刚想对他们解释自己和家里的情况,公安员挥了挥手,没让他插话,自己说了下去:“一是公开检讨,认错!”
  文忠听完,迅速在心里权衡开了。片刻,他说:“我检讨,认错!”
  公安员说:“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
  文忠说:“是!”
  于是治安员很快地就去提了一部录音机来,摆在文忠面前。文忠不知这是啥意思,就抬起眼惶惑地看着他们,问:“这……”
  公安员说:“你不会写字,就对着录音机用嘴说,我们给你把音录起。”
  文忠没往深里想,问:“说些啥?”
  公安员说:“说啥你都不懂?你就说:‘村民同志们,我是余家湾的余文忠,我抗拒栽桑种麻,出言不逊骂了干部,这是不对的!希望广大村民同志不要向我学习,积极栽桑种麻!’就讲这些,你不会说?”
  文忠说:“我能说,能说!”说着,他就照公安员告诉他的话,对着录音机说了一遍。说完,公安员说:“行了,你回去吧,好好完成栽桑种麻任务!”
  文忠感激地答应了一声,走出了治安室的屋子,置身在阳光底下,文忠一下觉得轻松了。原来只是这么个“收拾”法!说起大都盖不住的罪,不过是做个检讨!早是这样处罚他,为啥不可以就在地头让他认个错?姓刘的真是故意“弯酸”人呀!又想起自己选择了做检讨这条路,而避免了一百元的罚款。他像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似的,为没付出这一百元钱而暗自高兴。
  可是,文忠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作为反面教材的检讨录音,当天下午就被装在刘副乡长的督查车上,走到哪儿播放到哪儿。霎时,余文忠这个大名就传遍了全乡。
  半下午时,余忠老汉和文富走上了余家湾的上地。柔和的金色阳光照耀着他们,路旁的庄稼、树木和草丛,都淡淡地镀上了一层金。飒飒的清风拂过他们的面颊,既带来庄稼和田野中的清香,也使他们感到“小阳春”天气的怡人。父子俩的心情都摆脱了先前的痛苦和忧伤。文富是因走出了那间肮脏、狭窄的黑屋子,回到了家乡熟悉、亲切的土地上——尽管心灵还保留着创伤——而高兴。余忠老汉则是因为这件事上遇到了好人——毛开国,以及自己女儿的朋友。虽然他还不知道文英究竟是托谁把文富放出来的,但他明白,这事一定是有人帮文英的忙,这人也一定是好人!通过这事,使这个一向不对生活丧失信心的老人:更坚定了对生活的信念。
  父子俩正高兴地走着,忽然,一阵强烈的高音喇叭声传来了过来。声音是那么大,震得周围的空气都颤动了起来。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停了脚步。片刻,文富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急忙对余忠老汉说:“爸,好像是大哥的声音?”
  余忠老汉没答应,他专注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是的,是文忠的声音,那结结巴巴的丢人的声音。
  霎时,余忠老汉的神色变了,像木桩一样立在那里,嘴唇颤抖着,像哭,像笑,像欲说啥话又说不出来。过了一会,老人的身也忽然像害寒热病一样打起抖来。哆嗦一阵,晃了晃,就朝前扑倒下去。
  文富看见,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抱住了余忠老汉,急切和慌张地喊了起来:“爸!爸!”
  余忠老汉没答应,文富看见,父亲已经昏过去了,急忙掐住了他的人中。而此时,高音喇叭中文忠的检讨,还在继续大声响着。
  14
  余忠老汉醒过来后,文富要扶着他,他似乎很生气地甩脱了文富的手,抬起头来,大步地往前走了。一路上,遇到熟人和他打招呼,他也热情地回答着。别人也好心地对他告诉了上午文忠发生的情况。他听了,只淡淡地笑一笑,说:“这杂种是活该!”别人为文忠开脱说:“这事不能怪文忠,是姓刘的杀鸡给猴看,打好人,骇蛮子!”余忠老汉说:“知理不怪人,怪人不知理!会怪怪自己,不会怪才怪别人!还是要怪这小子没长脑壳和心肝!”别人听完,都以为这个爱面子的老汉,回家一定要对文忠大发一顿脾气,不觉为文忠捏了一把汗。
  可是,他们都猜错了。余忠老汉回到家,忽然换了一个人样,进门就问田淑珍:“文忠呢?”
  田淑珍说:“听了那背时广播,就回家躺倒了,像做贼被人抓住了一样。”
  余忠老汉听了,连想也没想一下,就吩咐说:“去提一只鸡回来,杀了,今晚上多弄几个菜!”
  田淑珍愣了,说:“不是年不是节,又没稀客来,杀啥鸡?!”
  余忠老汉说:“娃儿们受委屈了,慰劳慰劳!”
  田淑珍听了,她既爱儿子,又舍不得杀鸡,就说:“自己的娃儿,又不是外人,我多给他们炒几个菜就行了。”
  余忠老汉有些生气了,沉了脸说:“叫你杀就杀,多啥话?”停了停又说:“选只肥的!哪里鸡比人还重要!”
  田淑珍听了,这才不说啥,进屋抓出一把谷子,站在阶沿上,“咯咯”地唤起鸡来。
  余忠老汉拿着烟袋,推开文忠的门,果真见文忠像一只打伤的鸟,在床上仰面躺着,目光痴呆地望着账顶。看见余忠老汉进来,身子只微动了一下,也没有说话,仿佛没看见一样。
  余忠老汉也不说话,坐在床沿上,按习惯又裹起一支旱烟,然后点燃,一边吸,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烟头上一明一灭的火光。过了许久,才取出烟袋,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看了看文忠,说:“没出息!躺着干啥?就这样一点事,就把你打趴了?又不是小孩子,小孩子还晓得跌倒了再爬起来呢!”
  文富这进也走进屋来看望文忠,听了父亲的话,说:“爸,哥心里不好受,就让他躺一会吧!”
  余忠老汉不满地瞥了文富一眼,说:“躺了就好受了?”说完,放慢了语气,开导起儿子来:“人哪能一辈子都走顺顺当当的路?你爹这辈子,啥样的路没有走过,啊?年轻的时候,跟你们一样,精壮马大一条汉子,立着是一座山,躺倒是一道梁,远近闻名的一把庄稼好手,可就是命不好,冬天一件破棉袄,热天一条刷巴裤,几里路外就看得见穷气,老大的年纪了才和你妈结婚。你们小时候的日子就莫说了,一包的细秧秧,过的啥日子,想起都心酸。就是你们大些了的时候,你爹我啥名堂设搞过?我在自留地里种菜卖,两分地的菠菜就为你们几兄妹置了一身过年的新衣服,让你们高高兴兴地过一个快乐年。你妈生豆芽,我背到城里卖,在别人的屋檐下,困一觉瞌睡天还没亮。我和你妈养鸡、养鸭,都说我把鸭子调教得跟你们一样听话。也真是的,只要我在堰埂上对它们唤一声‘来呀来呀’,它们就像有灵性似的,一只一只地走上坎来,‘嘎嘎’地跟我打招呼,摆龙门阵,只是我听不懂它们说的是些啥!我养猪,专养母猪下仔卖。别人养的小猪厨白痢,可我们家的小猪,就是争气不厨。不是猪争气,是你爹会搞呀!我把大蒜捣碎了,兑上雄黄、白酒,喂给母猪吃,产下的小仔猪就不厨白痢了。我把几分自留地当金包卵,像侍候先人老子一样小心,结果比集体地里的麦子要多收好几成。院子边两棵核桃树,一棵袖子树,每年的核桃打了,我用簸箕顶到房顶上晒,然后把梯子锁进房屋里。任你们几兄妹望得口水流,就是搞不成。抽子树上的袖子才拳头大,我就用竹丝编成网罩,把它们一个个罩起来。一是怕风吹落,二是怕你们偷摘。有次文富去摘了两个,被我打得不敢落屋……”
  余忠老汉说到这里,喉咙里硬咽了一下,眼睛渐渐潮湿了,停了停才接着说:“我这样做,也不是心狠,小气,是因为日子太难过。我们要像母鸡带小鸡一样,都把你们抱到翅膀底下。我这样辛辛苦苦,你们说犯着哪个了?自留地务得好一些,家庭副业兴旺一些,是我自己的能干呀!可是一搞运动,爹就成了典型,要割我的尾巴,批发家致富思想。文富记不得文忠可是该记得老子挨斗争、戴高帽子的事吧?那是啥滋味,比你今天这事还丢人得多,是不是?那时,我也觉得冤,也不想活人了!可退后一步想,这人活在世界上,哪能没有坡坡坎坎?戏里不是演过吗?韩信还从别人胯下钻过的呢!关云长还败走过麦城呢!这一想,脑瓜子就开窍了,再艰难的路,牙一咬,不是就挺过来了!”说着,磕掉早己熄灭的烟灰,重新点上火,又“巴嗒巴嗒”地吸起旱烟来。
  文忠和文富被余忠老汉桩桩件件的往事,给说得心里酸溜溜起来。弟兄二人想起父亲说的一切,想起自己遭遇的事,心里果真开朗了许多。
  余忠老汉把半锅烟抽尽,在脚上磕了烟灰,又对文忠说道:“起来吧,莫像霜打蔫的黄瓜,让人笑话!”
  文忠果然坐了起来。
  恰在这时,田淑珍在外面叫:“你们爷儿父子躲紧一些嘛,还不快出来帮我弄饭!”
  文忠、文富听了,立即走出了屋子。
  晚上,田淑珍和卢冬碧果然弄出好几样菜肴,她们把菜一样一样端在桌子上,余家立即显出了一种办喜事的气氛。
  余忠老汉拿过三只酒杯,满满倒了三杯酒,一杯留在自己面前,另两杯亲自端给文富、文忠,说:“来,我们三爷子都喝一杯!”
  文忠下午听了父亲的话,心里虽然亮开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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