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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忠老汉却非常满意儿子的这身穿戴,说:“就是!干活就要像干活的样子,要摆人才不是这个时候。”
田淑珍大娘受了抢白,生起气来,说:“好,你们两爷子今天是一条心,我说得不对,不说了。”
文富见母亲不高兴了,忙说:“妈,你说的都是为我好。我去看看,不合适再换件衣服。”说完,进屋去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他除了衣服旧点、土点,还是一样的健壮、英俊。文富满意地笑了,出来对母亲说:“妈,我看穿这身衣服就可以,人还显得精神些呢!”说得田淑珍大娘一下笑了起来。
文富去挑东西,文忠却一把夺过去,说:“我给你送一截,不轻呢!”说着,先挑着出门去了。余忠老汉一边送文富往外走,一边叮嘱说:“去看看,如果人手不够,就回来说一声,叫文忠、文义都去干几天。亲戚嘛,踩不断的铁板桥,还能不尽心尽力地帮着点!”
文富感激地答应了父亲一声,叫他们回去。田淑珍大娘这时却又不放心地道:“去干活要出力哟!”
这话让刚出门的文英听见了,忙朝母亲挤挤眼,说:“妈,这话还要你说!人家去给老丈人、丈母娘干活,怕还要比家里干活展劲呢!”又对文富说:“二哥,可要注意着身子,累垮了回来,我们可是不依的!”
文英的话,把大家逗乐了,淑珍大娘回头叱文英道:“就你多嘴!”
一家人很庄严又很幸福地,把文富送上自留地里边的小路,才站住了。湾里很多人都知道了玉秀家修房子的事,这时,见文忠挑着东西,和文富一起出门,一些爱开玩笑的哥哥嫂子们,便立即和文忠开起玩笑来:
“文忠,你也是去老丈人家呀?”
老实的文忠一听这话,立即红了脸,辩解地说:“不,不是的,我这是送文富呢!”说着,马上把担子交给了文富。
人们笑一阵,又对着文富说开了:
“哟!文富,送这样重的礼,你老丈人、丈母娘还不把你这个女婿喜欢死!”
“玉秀家修了房子,玉秀也就怕要嫁人了!文富,于脆带回来算了!”
还有的嫂子,玩笑开得更露骨了;
“等得到那一天!修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两个人早晚守在一起,哪有猫儿不吃荤?文富,你要小心点,莫让你老丈人抓到了!”
“抓到怕啥子,迟早要那样做的,娘屋、婆屋不一样干?!”
文富听着这些善意的玩笑,脸虽然在发烧,内心里却十分好受、舒坦。“是呀!”他想。前次岳父不同意玉秀过门,兴许就是为修房子的事。修房造屋,哪个环节都离不了人。如果离了玉秀烧锅造饭,那真还不行呢!谁家有事,都想多个人手,何况这人又是自己女儿,干起活来才是巴心巴肠的呢!想到这里,文富先前对老丈人的一点怨恨情绪,突然消失了。同时,一种似乎是突然降临的幸福感,又占据了他的心灵。
走上公路,文富觉得身上热乎起来。于是,他放下担子,脱了外衣和里面的一件毛衣,只穿着汗衫和毛线背心。重新挑起担子后,他感到轻松多了。失去夏日喧闹和秋天沉重的田野,这时非常寂静,完全有如一个酣睡中的老人。一股股凉飕飕的北风,不时掠过地面,倒让背上冒汗的文富,觉得舒服和愉快。路上车辆不似往日那样川流不息,行人也不多,于是他便放开双脚,步子像小跑似的。担子发出的“叽嘎、叽嘎”的响声,节奏均匀、清脆而响亮,很像他此时喜悦的心情。
走着,文富忽然觉得有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并且还对他很响地接了一声喇叭,把他从沉思和遗想中唤了回来。他停住一看,这是一辆运砖的卡车,玉秀的远房表哥石太刚,神气地坐在驾驶室里,脸上挂着一脉让人猜不透的微笑,正看着他。此时,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余文富,早已忘却了秋天在玉秀家里,石太刚给他带来的不愉快。见石太刚把车停在他身边,并且对他微笑着,文富以为是叫他搭车,于是,也立即感激地对他笑了一笑,接着放下担子。然而,当他正准备把箩筐往车厢上搬的时候,石太刚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接着,卡车重新发动,“嗤——”地一声,往前飞奔而去。排气管排出的废气,把路面上几片像烂布一样的枯叶,吹了起来,飘到文富身上。
文富立即感到被这个叫“黑子”的人戏弄了,脸涨得通红,快活的心情一下子从身上消失了。过了一会,绷紧的面皮才慢慢缓和下来。他冲着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汽车,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起来:“你抖个屁!你是啥货色,周围团转哪个不知道?赚了几个臭钱,就发羊癫疯了……”
冬日天短,到玉秀家已是中午。在往玉秀家走的岔路旁,文富看见了那辆卡车,车上的砖已被卸在地上。文富估计,这砖很可能是石太刚给玉秀家拉的。到了玉秀家,果然是。石太刚正人模狗样地在玉秀家新宅基地上,指挥帮工的人挖基础。他今天穿了一件乡下人少见的雪花呢短大衣,一条凡立了西裤,脚蹬一双棕色皮鞋,头发仍然梳得油株水光。一见热汗涔涔的文富挑了担子来,立即假仁假义地大声说:
“哎呀,你也是到这里来?咋不早说一声,搭车来多方便!硬是挑起安逸些呀?”
文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吭声。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恨不得揪住那张油腻腻的圆脸,重重地扇他两个耳光。
14
乡上的紧急会议一结束,支部书记毛开国没像往常那样,先到“兰香”饭店吃一顿油大,再到李麻子开的茶馆里,用小小的赌注娱乐半下午,到天黑时才回家。而是等周华书记“散会”的话音一落,便抬起屁股,火烧火燎地走了。
今天,周书记在会上传达的一份内部通报,是共和国土地上一件不该发生却发生了的事:某地两位年迈的孤寡老人,因责任制后无人赡养照顾,刚立冬就被冻、饿死了。这事惊动了中南海国家的一位领导人,立即做了措词严厉的批示。这份连同领导人重要批示的内部通报,被层层传达,最后传达到共和国最小的一级官——支部书记那里,因为落实领导人的重要批示,最终要靠他们。当周华在会上,用相当严肃的口吻宣读这份内部通报时,毛开国书记心里禁不住“格登”地紧了一下。这并不是毛支书为死去的两位孤寡老人而产生的同情。不,他不认识他们,即使认识,人总是要死的,死了就死了,有啥值得同情。而是因为在他管辖的地方,也有一位不能掉以轻心的五保户老头子。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听了国家领导人那严厉的批示,毛支书的心不能不紧了。所以,一散会,他便火烧火燎地往回走,深怕晚了一步,那五保户老头就会冻死或饿死在床上,自己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这个让毛支书牵心挂肠的五保户老头子,叫余天志,今年八十岁,就住在余忠老汉西北角的余家中(土旁)里。当然,如果说毛书记一点不关心五保户的生活,也是不确实的。就是对余天志,去年,他听人反映这个五保户老头行动越来越不方便,生活逐渐不能自理了时,曾来余家湾召开过一次村民会,他想用抓阄的办法,让一户人家把余天志老头接到家里护理、照顾,但这个办法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对——所有的人家都不愿把一个非亲非故黄泥巴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弄回家去像老年人一样供养,结果,写好的纸团没一个人去抓。毛支书接着又想出一个办法——让大家轮流送饭,每家按人算,一人管两天,轮流转。这办法虽然得到大家拥护,但没坚持多久,就执行不下去了。一是因为上年纪的人,性格大都古怪,余天志老头也不例外,饭送稠了,他说没有米汤;送稀了,他说吃了难得起来厨尿;菜煮烂了,他说没滋味;没炖耗和,他又说牙齿嚼不动,故意收拾他。二是一些人户,遇上了农忙或有红白喜事,便大叫吃亏。还有一些不负责任的人家,想起早送就早送,有时甚至一天送一次,也不管老人吃不吃得下,反正提着篮子沿湾里走一遭,让人知道送过饭就是了。送了半年,人们渐渐送烦了,中间有人家偷了一次懒,接下来的人便找借口,说:“上不清,下不接”,便不送了。大家也巴不得不送。不送都不送,这样,毛支书的第二种解决办法,就半途夭折了。后来,毛支书也试图再找一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但一直没找到。久而久之,冷淡了,也便怀着一种“随他去吧”的想法,再不来“寻个虱子在头上痒”了。
可现在,听了那个带有领导人重要批示的内部通报后,毛支书再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下去。咋个管,却又令毛书记颇费心思。他知道,自己要落得干净、省心,最好的办法还是把者头安排在一户人家中,生前照顾、赡养,死后安葬入土。这户人家照顾好了,是他的功劳;照顾得不好,他没有责任,还可以兴师问罪。可到哪里去找这样一户愿意睁着眼睛吃亏的人家呢?当然有!毛书记只在一瞬间,便把这户人家确定下来了。
这户人家就是余家湾的种田大户余忠。
有人问,庄稼到了户,农村支部书记的权力还有多大?这要怎么看。比起“政治挂帅”那些年,村支书的权力确实小了。但一个村,大事小事都要归支书管,有时候,他要管你一下你也没法。尤其是当他心术不正的时候,找个什么理由,收拾你一下,叫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事,也是有的。秋天的时候,支书毛开国向余家提出鱼塘人股,原本是想占一点这家老实本分人户的便宜,却没想遭到了余家的拒绝,还遭到文义的挖苦。尽管这事没有公开,但很让支书心里不好受,真是“有四有地不求你,有吃有穿不靠你”了吗?连这样一向百依百顺的人家,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今后说话谁听?“好吧,骑驴看唱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