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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孙学礼老汉早己醒来,此时坐在床上。他听见了从玉秀房里传出的说话声和穿衣服、趿鞋的声音,一下跳下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玉秀房里的说话声更加清晰了。
孙老汉站了一会,突然推开了玉秀的房门。他看见了正在穿衣的文富。
霎时,老人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先是惊诧地愣了一会,接着,满脸的皱纹颤抖起来。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烟袋,用烟锅向文富头上打去,嘴里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跑到我家来干啥?怪不得玉秀和石太刚闹离婚,原来是你个杂种在作忏!老子打死你!”
玉秀见了,忍着伤痛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了文富的脑袋。孙老汉的烟锅落在了文富肩头,幸好隔着厚厚的冬装,文富没觉得怎么痛。
刘泽荣这时也跑了过来,她还以为文富早走了。现在见这样,她一时又怕又悔,可她还是一把抱住孙学礼老汉,哀求地说:“她爹,你、你就别这样,你已经害了玉秀了呀!玉秀早就对我说过,她要和石太刚离婚,重新和文富结婚呀……”
玉秀也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抱住了父亲,泪流满面地说:“爸,爸,你可别这样,我求你了……”
孙老汉举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看了看一旁抹眼泪的老伴,又把眼光落到玉秀满是伤痕的手臂上,嘴唇逐渐哆嗦起来了。过了一会,两滴浑浊的泪珠滚出了眼眶。然后,他转身对玉秀说:“不是我心狠,我晓得你一直还没忘他,才和石太刚过不好。可你现在是有主的人了呀!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女不事二夫,要让人看见,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呀?”
刘泽荣听了,还是替玉秀和文富说话:“人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说这话?!”
孙学礼听了,生起刘泽荣的气来,盯着她气冲冲地说:“就怪你这个老东西!昨晚上是不是你放他进来的?你不要脸,我还要顾这张老面子呢!我姓孙的穷是穷,可一辈子没被人戳过脊梁骨!”
一番话,把刘泽荣说得不敢吭声了。这时,孙老汉才转身指着文富说:“好,好!家丑不可外扬,这次我饶了你!可从今以后要是再来,我、我就不客气了!”
玉秀一听父亲要断绝她和文富来往的路,一下急了,忽然抬起头,坚决地说:“不,你不能这样!我生生死死都要和他在一起了!你要赶,就把我一起赶出去吧!”
孙学礼老汉听了,脸气得铁青,半晌,指着玉秀说:“你咋不嫌丢人?今后石太刚来要人,我、我有脸见人家吗?”
玉秀说:“我就是死,也不回那个家了!”
孙老汉终于被激怒了,哆嗦着说:“好,好,你走,走,莫让我丢人现眼!”
玉秀听了,果然趔趄着往外走,文富一把扶住她。刘泽荣见了,一下哭了起来,对丈夫说:“他爹,你咋这样糊涂?你把她赶到哪里去?”
孙学礼颤抖着说:“我不管她到哪里去,反正她要这样,我就不让她进这个家门!”
玉秀听了这话,见爹真是铁了心肠,突然泪如泉涌。她转过身,朝孙学礼老汉跪了下去,又磕了一个头说:“爸,我走,我感谢你的养育之恩了!”
刘泽荣和文富见了,噙着眼泪把玉秀扶了起来。刘泽荣抱着玉秀,不让她走。可玉秀忽然变得坚强了起来,她不但不哭了,还劝刘泽荣别哭,说:“妈,你别哭,女儿还会活下去,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说着,挣脱了母亲的手,和文富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风也刮得更加厉害,满世界的风声和雨声。玉秀走进风雨里,踉跄了一下,几乎要跌倒,文富忙扶着她的胳膊。两人走过院子,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这时,刘泽荣忽然哭着追了出来,将一只斗笠扣在玉秀头上,问:“你们往哪走?”
玉秀说:“妈,你莫管我,天下大着呢!”
刘泽荣说:“下面旧房的偏厦没撤,堆着柴草,要不,我陪你们先去避避雨!”
文富听了,见雨越下越大,怕玉秀受伤的身于着凉感冒,答应了。于是,刘泽荣和文富一人扶着玉秀一只胳膊,在风雨中走进了旧房的偏厦里。
偏厦屋还和过去一样,门洞开着,外面的灶台也在,只是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东西。刘泽荣和文富将里屋的柴草弄平,让玉秀暂时躺了上去。文富看了看屋子,突然说:“这屋子还能住人!我回去叫文忠来一块把墙垒一垒,把锅灶安上。”
刘泽荣说:“不了!她爹是一时生气,不会真心将她赶出来的。等他气醒了,就会让玉秀回去。”
可玉秀听了文富的话,却十分高兴,对刘泽荣说:“不,妈!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不想连累你们!我也想一个人过段清静的日子。”说完,回头对文富说:“你去吧,还带点钢盆碗盏来!”
文富见玉秀同意了,也高兴起来,于是说:“那好,你等着,我回家去了就来!”说完,就一头扎进风雨中。
刘泽荣见了,忙拿着斗笠追出去,可文富已经走远了。
中午时分,文富、文忠和文全,果然拉着两架板车,顶风冒雨地来了。板车上装着像搬家一样的东西——床、门、锅碗器皿、粮米油盐……。三条汉子一放下板车,就动手将屋里的柴草和杂物,搬进角落里和阶沿上,先将床支进了里屋,铺上被褥等,将玉秀扶在床上躺下了。然后,又出来盘了锅灶,摆上日用的器具,又将中间墙洞的门安装好。接着,他们又出来和了稀泥,用地下的碎砖、石块,将墙上豁了牙的地方重新补上。干到下午,一个简陋而温馨的家就基本形成了。文富去生起火来,用带来的大米熬了一锅香喷喷的粥。文富让文忠、文全自己舀着吃,他则盛了一碗,端到里屋,玉秀就在这间曾给她带来不幸而现在又带来幸福、希望和光明的偏厦屋里,住了下来。
24
两个月前那个秋天的下午,文义持了福阳朋友胡云坤的信,来到康平市某郊县一个叫莲花镇的小镇里。小镇不大,约有八九千人口,依山傍水建筑——一半房屋在山下河岸的平地上,一半房屋从河岸逶迤到半山腰。山上有树,还有几个小亭子,一座白塔,风光旖旎。站在山顶,俯瞰东西两条江水在这里交汇,就像一个美人的两条玉臂在拥抱着整个小镇。文义一走到这里,就迎面感到了一种亲切的气息。河风的清凉和空气中的泥土、庄稼的味道,使他想起了家乡的小场,猛然间就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归宿感,仿佛再也不是飘浮在空中的尘埃了。
他很快就向人们打听到了镇办食品厂的地址。他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了紧靠山脚下一片普通的建筑前。这些建筑虽然低矮,也像康平市菠林山那些棚屋一样,显得有些凌乱,然而却很干净、整洁。也有七弯八拐的巷子,巷子里却没有污水、垃圾,更没有苍蝇和屎尿。他又走过一条巷道,爬了几级石梯,就来到了一处较开阔的地方,有一块不大的水泥广场,广场里面是一排厂房,两边有几幢宿舍样的楼房,不高,只有三层。宿舍的窗口前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厂房都是平房,里面显得很宽大。文义一走进前面的小广场,一股奇异的香就向他迎面扑来,那是食物烧煮和加工发出的混合气味。文义知道到目的地了。他向人打听胡淑蓉,没一会,从一个生产车间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穿白衣,戴白帽,面皮也十分白净的姑娘。文义一见,心里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即使在医院里,他也没见过这么白皙、素净得令人眩目的天使般的姑娘。这姑娘不但白净,而且也十分漂亮。眼睛虽不太大,但却很黑,像深潭似的,盖着长长的睫毛。鼻子短而直,又使她的面孔显得十分朴实。在那一霎时,文义真想脱回而出地对她说:“你真漂亮!”可是他没有,他怕这样唐突冒失会使别人难堪。不过,他却在心里迅速冒出一个念头:他今后一定要自己的恋人也穿白衣服!这白色在他心中,已经是纯洁、质朴和美的象征了。
姑娘走到文义面前,对他似乎甜蜜地笑了一下——文义不知道她自己感觉到笑没有,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笑了一下,而且笑得那么美。这个微笑从此也在文义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姑娘笑后才问:“是你找我?”
文义的眼神虽然没直接落在姑娘的身上,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姑娘吸引了过去,听了姑娘的问话,才急忙回过神,点着头说:“是!你是……”
姑娘说:“我就是胡淑蓉。”
文义一听,高兴极了,好像在遥远的他乡遇到故知。他“哦”了一声,急忙向淑蓉伸出手去。
可胡淑蓉看着他的脸,没向他伸过手来。文义有点儿尴尬地放下手,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胡云坤给她的信。
胡淑蓉看完信,又抬头看了看文义,目光中也似乎多了一些明亮的东西,说:“是这样,对不起,舅舅回家去了!”
文义一听,心立即凉了,忙问:“不会不回来吧?”
淑蓉说:“天黑时可能回来。”
文义松了一口气,说:“那我等他!”
胡淑蓉想了想,说:“到寝室去坐吧,还早着呢!”说完,就把文义领到了左边一幢宿舍楼里。文义走进去,看出这里全是女工宿舍。过道里,窗台前,挂的都是女人的衣服和用品。还有一股化妆品淡雅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胡淑蓉把他领到二楼的一间房前,打开门,让文义进去了。屋子不大,里面有两张床,收拾得像她自身一样素静而整洁。文义知道这屋子里住着两位女工——后来他知道了另一位女工名叫贾艳。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把背着的简单行囊放在干净的地上。胡淑蓉拿过一只白色口盅,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文义面前。不知咋回事,文义觉得胡淑蓉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不断地偷偷地去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