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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
该司马虎点菜了。
护士说:“荤的多了,来两盘素的吧。”
司马虎说:“都点肥的你叫我点素的,我还要卖皮子呢。”
护士说:“那你随便点。”
司马虎说:“一只烧鸡。”
掌拒写了。
司马虎说:“那一盘还是烧鸡。”
护士说:“能吃完吗?”
司马虎说:“啊,见方一寸皮子才给二白块钱,吃不完我们兜回去。”
菜就点完了。最后护士自己要了一盘青菜,一份排骨。厨师在那一间屋里切肉加火,他们在外面坐等,护士给每人一根香烟,说都抽吧,外国进口的,有钱这县城也买不到。会抽和不会抽的就都接了,都看看烟上的字,果然和中国的字哪儿有些不一样,好像不是横竖撇捺直来直去,而是曲里拐弯。司马虎说,他妈的外国字和山里的路一样。又问这烟多少钱一盒?医生说病号病好后送的,四毛钱一根,便都不约而同呀了一下,又不约而同说一根烟都值两个鸡蛋啊,又都不约而同地把那一支烟小心地装进口袋,只有司马蓝觉得这样不好,和护士对火将烟点了。
菜就端了上来。
一个个吃得虎虎狼狼,一盘菜没几筷子就盘底朝天,干净得如医院的墙壁,直吃到第八盘白水煮肥肉上来,才开始缓下筷子,把医生惊得两眼发直。司马蓝说,让你见笑了大夫,我们山里人就是这个样儿。护士说没啥没啥,说他们刚从烧伤学校毕业那年分到这个医院,也在这儿陪一个卖皮的吃饭,说那人一口气吃过三碗大肥肉。
司马蓝说:“谁呀?”
大夫说:“个不大,小尖脸。”
村人们都笑了,说是我们村里的村长,叫蓝百岁。问他怎么没来?村人们说早就死了,死了几年啦,骨头都沤成灰了。护士便怔怔地呆住,说他没多大年纪,比我才大两岁呀。村人们说他活了三十八,算是高寿了。医生更加痴怔,可只痴怔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脑门笑着说,我都忘了你们是耙耧山的三姓村人。这时,两个烧鸡上来了。原来烧鸡不是店里做的,是出外买回切好端上来的,然这个时候村人们已经吃饱,白面馍一人最少吃了三个,看着两大盘烧鸡,一人吃了一块,极端地好吃,可惜委实肚子满了。司马虎说,这烧鸡是我要的,都不吃了我就带走了。有村人就说,司马虎这孩娃人小心不直,一开始就准备着把这烧鸡带走哩。
司马虎说:“你们带也行,等一回割皮割你们腿上的。”
村人们哑然一阵,又都笑了起来。
三
从餐馆出来,太阳已经分明偏西,黄灿灿的光亮里,也已有了淡薄浅红。护士结帐出来,司马蓝问多少钱?答说九十八块,司马虎反倒吃了一惊,说还不到一百块呀,便宜死了。护士说时世和过去不一样了,越吃肉越便宜越是野菜野味越贵。村人却无论如何不懂野菜何以会比肉贵,相互望望,并不多语。司马虎看了看手中的鸡块儿,后悔说忘了要两只野鸡了。就到了医院的偏门,正是大夫们上班时候,司马蓝说我们去哪儿洗澡?护士说不用洗了,多用酒精消消毒行了。司马蓝说不用洗了更好。
到了医院手术室门前,他们被安排在一条长凳上等着,待大夫们上班齐了,都换了白褂,司马家兄弟被叫去进行皮肤检查和抽血化验。这时日光从玻璃窗上渗进来,显得柔和温暖,每一个大夫、护士、病人、闲人的脸上都有浅浅的光亮。只有三姓村人脸上有些惨白。司马蓝、司马鹿、司马虎弟兄三个,从皮检室被那精瘦护士带出来时,都用拇指捏住自己的手腕,拇指下露出一团棉花。他们立在皮检室的门口,村人从走廊那头走来,说合格吗?司马蓝说等一会才能知道。司马虎说要不合格就卖你们的,这可不是我们弟兄们不想卖。村人就不语了,就听见皮检室有敲桌子的声音。那声音一响,精瘦的护士就开门进去,取出三张红红蓝蓝的单子来,首先把一张递给司马蓝。
司马蓝把目光在单子上僵一会,:
“合格吧?”
“合格。”
“合格就好。”
司马鹿朝前挪了一步,担心地问:
“我的也合格?”
护士说你们是亲生兄弟,有一个合格就都合格。听了这话,司马鹿脸上慢慢生了黄白,汗在脸上就如米粒样悬挂一层。司马蓝说老五,你怎么了?司马鹿说我有些头晕,便扶着头倚在墙上,身子缓缓往地上一滑,竟倒在了走廊里,一时间失了知觉,不省人事,一下子把三姓村人慌得齐声唤叫,“大夫、大夫──救人呀大夫。”有两个大夫跑来,把人群拨开,将司马鹿抬至走廊的风口,手往他人中那儿一捏,豆大一点工夫,他就又醒了过来,只是汗仍然密密麻麻,云集在他脸上不散。
司马蓝问:“他这是什么病?”
大夫说:“不是病,吓的。”
没出息,司马蓝说,你生在三姓村,怕卖皮子你还算啥儿男儿呀。又说,老五,你就在这风口躺一会,不用进手术室了,在我和老六的腿上多割一块就行啦。司马鹿从地上挣扎起来,说我没事了,让老六在这吧,他小,要割就割我俩的皮。司马虎说,你算了吧,看你脸上的汗,不就是在腿上割一块皮,有什么好怕的。就同四哥司马蓝往走廊那头的手术室走去了。
教火院的手术室是四间通房,同一个大门,走进去那四间房互相串着。最东两间为烧伤病人手术房,最西两间为卖皮子人的手术房。医院的行话称东手术房为植皮房,西手术房为切皮房。镇长和他手下的两个烧伤病人已经被抬进植皮房,已经把那烧伤处的纱布全都打开,用药水洗了,清清冷冷等着从西切皮房把司马弟兄身上的皮子切下来补到身上去。司马蓝和司马虎进手术房看见镇长在手术台上躺着,脸上有一层安安详详的光亮,像等着有人去给他捶背一样。这时候有人从东植皮房出来,手里拿了四块白布,每块白布上都画地图样画着柿叶、椿叶、榆叶样一些奇怪的图案。司马蓝说这是啥儿?大夫说这是要切的皮样,从你们身上切下的大小、形状就和这图样差不多,正好一块一块补到烧伤病人的伤口上。司马蓝说折腾半天就要这么小的四块呀?医生愕然着,说这已经不小了,你还想让切多大?加到一块还没有半块手巾大,司马蓝说六弟,切我一个人的算了,你就不用跟着遭罪了。
大夫说:“切一个人的不行,有六个见方呢。”
司马蓝说:“没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司马虎说:“四哥,那就都从你腿上切吧,你是村长是你不让我割的,不是我自己怕疼赚便宜。”
司马蓝说:“你走吧。”
司马虎就从切皮房里出来了。出来了他说,闹半天就他妈买巴掌样一块皮,我都躺上了手术台,四哥非让我下来不可。这样说着就同村人们一道围在切皮房的窗前。
切皮房光线极好。日泽从玻璃里渗进来,照在白石灰墙上,整个手术室就通明通亮了。司马蓝一进来就被安置着趴在手术台上,大夫说在哪条腿上切?他说左腿吧,留着右腿行动起来方便。医生说最好切两条腿,这样你就会觉得轻,司马蓝慌忙摆手,说你切在一条腿上,这一块和那一块挨的紧些,别切了我一小块,废了我一大块。
大夫说:“日后你还打算卖呀?”
司马蓝说:“腿皮和树皮一样,割了旧的还能长出新的呀。”
就开始切皮了。把他下肢捆在手术台上,在整条腿上擦了药水,又擦了药水,还擦了药水。然后把那四块布上的树叶图案依样剪下,在他大腿后侧一块一块比着用笔描下来,绕着腿上的图案打了一圈麻药针,稍后十余分钟,大夫用一根针在他腿上扎一下,说疼吗?司马蓝说像是蚂蚁夹。大夫又换了一个地方扎着,问疼吗?他说还是像蚂蚁夹。就说开始吧,他便听到寒白亮亮刀剪碰撞的金属声,冰凉凉地在屋里回响着。那个精瘦的护士坐在他面前,什么事也不干,一门心思和他谈天说地,问他家里几口人,几间房,说现在地都分了,包产到户了,粮食收成到底和以前比着咋样儿,还问他你们村里地没分,牛没分,农民没有意见吗?实在没啥说了,他就和司马蓝说笑话,说人家说你们耙耧山里男人娶不起媳妇了,就弟兄几个合着娶一个。说有一家有四个弟兄娶了一个媳妇,娶以前说好四个轮流每人和媳妇睡一夜,可结婚那天,都要争着睡第一夜。因为第一夜媳妇是处女,老大说我是老大,应该先由我;老二说送彩礼那天,我花的钱多,第一夜应该由我;老三说媳妇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本来我俩是天生一对,第一夜当然先由我。轮到老四,老四说第一夜咋样说也该先由我,相对象是我老四相的,人家姑娘是看上了我老四才同意嫁给咱们兄弟的。说到最后,争执不下,说让爹评评理。四个人找了爹去,爹听了四个孩娃的争执,说你们谁也不用争了,你们都是孝子,第一夜她跟我睡就行了。精瘦护士的笑话说得连手术台边的大夫都笑了。他问司马蓝,你们村有没这样的事吧?司马蓝说,我们村连傻子呆子都能娶到媳妇哩。就在这说话之间,司马蓝感到他后大腿上割下的一块皮被揭了起来,好像是先用刀子在腿上割了一个口,再用镊子把那口上的腿皮夹起来,然后那刀子顺着皮下就吱吱啦啦地割着进去。切皮房里除了精瘦护士的说话声,安静得能听到别的大夫们的呼吸如穿堂风一样响亮而又压抑着。司马蓝知道刀子割皮时是都要把呼吸压着的,因为怕一割歪进了肉里去,或割到皮外在皮上留下一个洞。他趴在手术台上,望着地上擦得洁洁净净的水泥地板上的一条黑色裂缝,弯弯曲曲从精瘦护士的椅下伸到手术台下了,细微处如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