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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很少有人到我办公室来。客厅是专门会客的,我从来不在我的办公室接待人。只有我的助手常进我的办公室,给我送信件和报纸。除了她,没人有我办公室钥匙。
我的助手叫天秤,是一所大学社会科学系研究生,她兼职给我做助手。她虽然长相平平,但她是个很要志气的女孩。她生长在江西农村,家境很苦,她从小得了贫血病,但是她一点没有自暴自弃,最后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
她是个很宁静的女孩,话不多,工作很负责。
她老公和她的经历很接近,后来他闯加拿大,开了一个橡胶制品公司,虽不是很红火,可也买上了房子和车。他在加拿大站住了脚。天秤很快就要移民加拿大了。
天秤的电话和那三个编辑的电话串线。
我办公室的电话单独一个号码……
他越来越接近了。我似乎已经嗅到了他的鼻息。
我的空间已经渐渐成了他的空间。
他在抢夺我的社交圈。
他在抢夺我的办公室。
我在一点点替换我!
这天,我一个人在我的办公室里踱步。
编辑们没上班,我的助手也不在。编辑部很静。墙上的石英钟在走动。天阴得厉害,但是雨没有落下来。
办公室的墙壁比我家的更白。我有点冷。我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我的单人办公室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人!
那个人是隐形的!我看不见他!
我的心有些虚飘飘。
突然,我觉得我的椅子似乎有点响动。我转过头,久久看它——自从我在那所大学座谈之后,我对空椅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真害怕它突然转动起来。
最后,我把双手支在我的办公桌上,对我的空椅子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坐着。”
我为自己的问话感到毛骨悚然。
我吸口长气,又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出来好吗?”
空椅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我想,你也许是好……”我没有想起怎么表达合适,好人?显然不是。我就说:“你也许是好意……但是我想看看你。”
没有人出现。
我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好像咀嚼什么的声音。我惊恐地回过头,看见有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
我怎么没有注意身后!
“你!……”
他看出了我的惊慌,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很年轻,长得和我一点不一样。他嚼着口香糖,穿得很酷。
我问:“你是谁?”
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是《文化播报》的记者。”
我有点恼怒:“你咋一点礼貌都没有!你不知道敲门吗?”
他愣愣地看我,说:“我敲门了,是您叫我进来的呀!”
我说:“我根本没听见有人敲门!”
他更诧异了,说:“这房间里只有您一个人呀,不是您叫我进来的那是谁叫我进来的?”
……第二天报纸就出来了,题目是恐怖作家的恐怖行为。说有个写恐怖故事的作家,叫周德东,他有怪癖……
我很气愤,但是我无话可说。
其实,这家报纸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添枝加叶,甚至没有任何文字的渲染,百分百的实录。
九、他在我心里?
○点
的鬼
走路非常小心
它害怕摔跟头
变成
了人
—— 顾城
四点零八分,我离开北京。那个精神病院里的老诗人很多年以前就提醒我,“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声雄壮的汽笛长鸣……”
他离我太近了,他已经紧紧贴在我的眼睛上,甚至他的身体的一部分都和我融合在一起了。我必须远离他,才有可能看清他。
我坐火车到了山西,到了那个产煤的黑乎乎的城市。
我找一家宾馆住下来,给自己办公室打电话。是我的助手接的。
我压低声音说:“请找周德东。”
她说:“周德东不在,去山西了。您是……”
她可能感觉我的声音很像我。
我挂了电话。
次日是周末,编辑部没有人。他该出现了。
我找来一个在宾馆当服务员的女孩子,请她帮忙代我找个人。他给她一些小费,然后,我对她交代了一番。
她拨电话,免提:“嘟————嘟————嘟————”
拨通了!
那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那女孩子用眼睛问我怎么办。我示意她继续等待。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终于被接起来。
那个女孩子有点紧张:“喂,请问,周,周德东在不在?”
对方的声音很低沉:“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他在!
我第一次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在我的办公室里!
我一下把电话抓过来,声音颤抖地说:“你好,我是山西的一个读者。我读过您写的文章,我一直想向你求教……”
我一边说一边想下面说什么。
“你怎么了?” 他关切地问。
我说:“我特别恐惧黑夜,每当黑夜降临,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甚至能听见很多古怪的声音,看到很多可怕的影象。我甚至想自杀。”
他说:“这位先生,你那是幻视幻听,没啥可怕的。你看我写的故事,里面写到的情节是不是比你经历的更可怕?其中很多是我亲身经历,但是我戳破了它的谜底。其实都是很可笑的谜底。活着就是美好的。”
我说:“我不是觉得活着不好,我是挺不住了。很多好朋友都劝过我,他们都帮不了我。这几天,我想到北京去散散心,不知道可不可以跟您见个面?”
他说:“我现在正在写个长篇恐怖故事,过一段时间好吗?”
我问:“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叫《小人》,大约三十天就可以出版了。”
我大惊:《小人》正是我最近刚刚动笔写的一本书,属于商业机密,好像我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过书名,连助手都不知道,连我太太都不知道。可以说,这个书名刚刚决定,还在我心里,还没成白纸黑字。他竟然说出来!
他在我心里?
我必须让他答应和我见面,我紧急地想着计策。
他不是总以一个好人的形象出现吗?那我就攻击他的软处。
我坚持说:“到北京可能是我人生最后一次出游了,我想我再也回不到山西来了。我已经把一切后事办理完毕。我只想见您一面。”
他突然变得很坚决:“我写作期间不见任何人。实在对不起。”然后他又说:“你有什么恐惧,可以晚上给我打电话。”
我说:“为啥要晚上打呢?”
他说:“我晚上写作,白天睡觉。习惯了。”
不管我怎么说,他死活不见我。
后来我再打电话,就没人接了。
离开那个城市时,我专门到《云冈纪实文学》去了一趟。都是同行,他们热情接待了我。我问他们和那个叫爱婴的作者有没有联系。主编说:“没这个作者啊?”
我说:“就是去年第2期或者第12期,我记不准了。”
一个编务找来那两期杂志。没有!我记得那文章发在最后两页,65页和66页。当时我还奇怪:16开杂志如果是4个印张,肯定都是64页。
那主编说:“你看,我们是4个印张,哪有65页和66页啊?”
十 绿帽子
他愕然站住
把自己紧紧握成伞把
而只有天空是伞
雨在伞里落
伞外无雨
—— 罗门
一周后,我从山西无功而返。
这些事我都没跟太太说。
她是一个家庭型的女人,对我的事业不闻不问。她的职业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出纳,她自己很少看文学书。她和我认识很长时间,竟然不知道我的职业是写作。结婚之后,她竟然不知道我写的是写恐怖故事。
她很贤惠,是逆来顺受那种女人。平时,她很少有什么不愉快,有了不愉快也不愿意表达,过去就过去了。
我很爱她。
我和她恋爱的时候,一次,我带她到野外玩。那次,我们带着面包、火腿、啤酒。
那片原野很辽阔,没有人,黄玫瑰遍地开放。
她偎在我怀里,我紧紧抱着她。
那一刻,我们忽略了生存的压力,忽略了现实生活中一切危险,忽略了前方不远的黑暗。像所有亲爱的人在一起一样,我们十分幸福,我们都很动情。
我们希望永远这样在一起,生生世世。
我轻轻给她唱:“我停在温柔富贵乡,迷失了春天方向,我一直都在寻找你,不美丽的姑娘。想和你结成寂寞夫妻,勤劳致富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