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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饱经风霜沧桑的眼睛在众多候选人中苍蝇盯蛋似的,盯啊盯啊的,不知道是不是右眼皮跳得厉害,揉眼睛的空当便瞅到甘维身上来了,天意啊!这老人家开始对这小子的样貌、品行、前途密切关注,细细考察。
其实,除却天意还得看人事。
你看,首先,两人都有共同的乐子——听戏!不为别的,每回听戏,不管好赖,这后生总给他让个位儿,自己站着也凑合完一场,就该让这个务实的老征事多瞥上几眼。
其次,两人都是。。。靠伺候主子举荐上来的小官儿,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将来相处也能和和气气不是!
再者,两位都是斯文人,谈起话来对路,把酒望月时还能切磋切磋两句酸词儿。
老征事仗着脸上褶子多恬不知耻回回凑到甘维身边,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偶遇甘维的老师祭酒大人一牵线,瞎侃几句,你也在天朝任职?啊!我也是!同僚啊!好好!
于是乎,王八绿豆就对上眼了,旁眼人实在闹不明白,老征事这阵仗是在挑女婿还是在找知己。
他家婆娘安排女儿偷偷相过,看完后闺女小脸通红埋着头,她娘死也撬不出一句话。詹大人捋着被婆娘揪得只剩寸把短的胡子心里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了。不愧是他的闺女儿,眼光和老爹一样好!
所以,当女婿和知己合为一体,这门亲事在老征事心里被铁锤子砸得死死的,准准儿的,定下来了,就等着瞅个好机会张口儿呢。甘大人面皮儿薄,得先叫娃儿他娘多做几桌好菜招呼招呼,拉拢拉拢再提。
那头欢喜这头愁。
和赵奉这场兵不血刃的斗争甘维斗得不能再窝囊。
那孩子死的那两年儿,甘维疯疯癫癫天天做噩梦,心知赵奉势力实在太大,他自认不敌,灰溜溜躲到毫舟,屈服。
后来终于打定决心,从赵奉他那呼风唤雨的老爹那里寻找突破口,结果连人衣服边儿都没挨上。
赛脚一回,败退!
隗小侯爷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靠,差点没将他小命儿送到城西,再败退!
熟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何况这次来了个让他欢喜死的偶然相遇,一不小心接触到丞相府的人,甘维觉得肯定是这孩子实在看不下去,在天上助他一臂之力!
哼!赵奉那人再狠再刁也是在地上蹦跶,能和那腾云驾雾早在天上逍遥的孩子抗衡吗!?除非他也死了先!
甘维在心底嗤笑了一记,抬眼看见梅掌柜正从门里开门出来往这边望了一眼。
甘维清了清嗓子,不知跟谁学得一本正经压着嗓子老着脸道:“掌柜的请便,别教人等急了!”
梅掌柜差点没殴死,转脸就是一股杀气:“谁等急了?!!”
甘维斜着眼从他头发丝儿到脚底上上下下滚一边,没谁你穿一寸十两的好料,绾上一顺千里的青丝?!装什么装!
甘维这两天因为偶遇老征事心情正好连小眼神儿都是得瑟的,这种偷偷得来不能让人知晓的好心情没办法与人分享,憋得慌,因之遇见一两个人就开始话唠寻求个路径抒发寂寞,今日对着梅掌柜也就多嘴了一句。
掌柜压根不鸟他,甘维不会看眼色,嘴欠地又来一句:“掌柜的这身好排场!是个女子都会多看!”说完还贼贼地笑。
梅掌柜忍住掐死他的冲动,冷着那张甘维以为私会情人的脸推门出去。
甘维一愣,又哼了一声,瞧你美的了,夸你穿得好看还撅蹄子?!
这呆子牛头不对马嘴的一顿夸,叫梅掌柜好一阵反思,甘维那脸那皮简直不是常人能披的,肚子里的那颗心也早就不是女人的!你想对他好点穿得讲究点让他春心大动,可瞧瞧他那死样子,非得让你想把他摁趴下,扒光了,叫他睁大眼睛看仔细凸凹有别来,再让他求爷爷告奶奶,他才能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和天生的功用!
庞彻那个死变态,将个女人养成这样,不想活了!!
梅掌柜分析得对极了,现在的甘维,就算他看见了梅掌柜那一袭白衣愣了,就算他瞥见那高束的墨发奇了,你指望他会怦然心动会坐立不安念叨阿弥陀佛?嗨嗨!人家不疼不痒,看你就像一只开屏的雄孔雀!捡笑话呢!
人家有自己的梦中情人!——红衣墨发、凤眼桃腮,从诗经里在水一方围满蒹葭的小洲那头划舟而来,她乖乖地蜷在他的梦里睡着,谁都抢不走,谁也比不上。
美人婉转唱道:桃。。。枝。。。飞。。。渡。。。;永。。。以。。。为。。。好。。。。
甘维正梦得酣畅,见美人慢慢近了。。。。。。近了。。。。。。。甘维脸上的笑容还未收去,便看见。。。。。穿着红色嫁衣的书虫正皱眉苦恼不已:“唉,这辈子。。。。。。。怎么做了女子。甘维,你可还认得我?甘维?!”
甘维随着那一声叫唤陡然惊醒,呵呵傻笑,点了灯,从一层层的书籍里翻找取出一个长方匣子。匣子上涌动着血红色泽,没有什么比这东西慰藉他的一片春心。“赵大哥,明儿个就去和老征事听《四郎探母》怎么样?老征事是好人,大好人!”
恰逢休沐,一大早甘维来到戏楼才听说《四郎探母》临时换成了《霸王别姬》,本打算提腿儿就走,那小打杂的神神叨叨地蹿到他耳边挤眉弄眼地说:“哎!小尚书!来!给你说一好事儿怎么样,天大的好事儿!”
甘维不是被他唬住了,而是觉得这孩子挺不容易,看这廋竹干一样的身体,肯定缺吃的吧,他是最能体会那种滋味儿的,掏出几枚钱给他,小打杂的笑得合不拢嘴咬着他的耳朵瞅着门边儿要进来的几位爷大声说:薛老板今日扮花旦!
“个小兔崽子,又在讹人钱财!”旁边呼朋唤友刚进门的张大爷三下五除二赏了小打杂的几个爆栗!
小打杂本以为爷们会高兴赏一堆钱,没想到得了一头包,脸红脖子粗地吼道:薛老板今日就是扮花旦!!!
“薛老板今日要是扮花旦,我张大爷跟你姓!!”
跟谁姓这问题先搁这儿,咚咚锵!锣鼓声起,霸王吼完,虞姬出场,众人均将一口气悬在丹田。
虞姬袅袅婷婷地出来了,那人细白俊秀的脸摸红涂绿,身子轻盈盈赛燕子,眉梢眼角能夹死大老爷们儿,把霸王看得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下头人哗啦地沸腾开了,一帮子财大气粗的戏迷们兴奋地差点向这薛白河抛金锭!
张大爷兴奋地揪起身边儿的小崽子吼吼:
“小打杂的你叫啥?”
“王宝贵!”
“回去跟你爹娘说从今天起你叫张宝贵!”
“。。。。。。”
今儿稀奇,东瑞照生堂里的人都疯癫了。
薛白河不扮旦角儿谁人不知,前两年根基不稳时因为这事儿犯倔差点叫东瑞照生堂的管事打断腿!哎呦妈呀,“昙花一现!”“死而无憾!”都不能叫这帮子铁杆戏迷们表达心中的澎湃之情
“我的亲娘祖宗哎!这叫和喜班的花旦王胡喜女和秋台班的俊武生王拜三儿的脸往哪搁哦!我道你藏着掖着是为何,正巧儿地这位爷今儿在上头看着,好小子!好!好!!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东瑞照生堂的老板站在后台握着双手激动地跺脚,就差抹眼泪儿!
甘维看了戏后恍恍惚惚,和大好人詹高秋一道挤进人堆儿里,无论如何是要表示表示的!
可众人的热情显然是老征事和小青年不能承受的,詹高秋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被挤倒了,甘维往前搭了一把手,天旋地动之间,自己就趴在地上,一脚,两脚,三脚,脚脚致命!
这时候儿如果有人大喝一声:“都给我躲开!!”那该多好!
他不美,可也不丑,谁来救他一把,就当英雄救“霉”也好,他又不会死乞白赖地巴住人家不放!
“让开!!”
有人气动山河地真喝了一声,甘维耳朵嗡嗡响遗憾地没听见,晕晕乎乎被踩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记得神来一脚稳稳当当落在他眼前。。。。。这脚上的鞋好不熟悉,青面儿白底高帮,和那骚情的掌柜穿得一模一样,怪好看,莫非是今冬流行款?
切!这英雄也不是好货,不骚情赶什么流行!
还剩几口气儿的甘维闭上眼装死,不赖上你使得,可你起码得先给我抬出去!本大人疼死走不动了!
且说甘维行色匆匆逃回官舍,开始痛定思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走捷径勾搭上赵宰横,结果毛都没摸到,倒是勾引来了一个凶猛的女鬼,还被赵奉这个一本正经的大恶人馋上了,现在的甘维好比一颗皮薄肉厚肥得流油的大香包,人鬼畜都惦记。
甘维再不敢趾高气昂地举头望明月,满大街乱晃,从供职衙门回来,步子利索地好像前头有一万件事等着他做一样!
晓得安分了是吧,很好,可屋里有人最近不安分了。
一连几天甘维都望见梅掌柜早出晚归,点儿赶得比他这个供职得还正。甘维哪里敢多问,管得宽了,三菜一汤搞不好就没有了。
秋已过,事儿更多。
甘维在供职的衙里听几个同僚叽叽咕咕你扔来一句,我抛出一语,听了小半个月才闹明白:原来朝里以赵奉为首的新派和以赵宰横为首的老党派斗得正狠。
甘维看着艳阳天,一拍他那后知后觉的脑门:风平浪静之下向来暗流汹涌!如今狗咬狗斗得这样厉害,看来是要变天了!
甘维因此也加入了一堆墙头草的行列里头,忙着观来望去,怕站错队,可他们这小芝麻粒儿的官儿向来跟权力中心擦不上边儿,想趁着新老党派争权捞点好来,实在难!
甘维和其他的墙头草不一样,他巴不得他们斗,越狠越好。现在他的心情就好像望着一团燃起的没有归宿的火,提了一桶油,却挤不上去浇,急死个人。
跳墙也没办法,那就该咋样咋样绕到东瑞照生堂去看戏找找灵感吧!
今儿唱的一出《战马超》,武生扮相俊得,甘维嗑瓜子听得差点把壳儿都吞进去,进去了还就简单了,关键是那尖尖的壳子卡在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