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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导个屁! 该由我们来训导训导他这种假洋鬼子才对! ”
班长顺从民意,说:“同学们,我有个建议,让他趾高气扬进门来,灰头土脸滚出去! ”
座位上一片赞成声。班长安排一同学去走廊望风。一位擅长美术的同学拿起支粉笔,几笔便在黑板上勾勒出训导主任的漫画头像。
“我来配上副对联! ”一同学走上台,用粉笔在黑板右边写出一竖行大字:洋衣洋帽洋袜子,胡须亦沾洋气。
然后他走到黑板另一边,欲写又止,急得直挠头:“哎呀,看我这脑子! 刚想好的下联就忘记了。哪位快来帮帮忙?”说着他不好意思地跑回了座位。
班长吩咐先把门关上,插上了插锁,着急地问:“谁想出下联了? 快点啊! ”
一直没吱声的龙柳梅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黑板前,抓起支粉笔就写:卖国卖民卖祖宗。江山也快卖完。
正写的时候,训导主任已走到了门口,发现推不开门,便大声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上课了还不开门?”
等柳梅写完回到座位上,班长才前去把门打开。众学生欣赏着黑板上的联配画,忍不住鼓起掌来。
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并蓄着东洋胡须的训导主任还以为是同学们在欢迎他,得意洋洋地脱帽向同学们致意,动作优雅。众学生更起劲地鼓掌和欢呼起来。训导主任被同学们的热情所感动,又对同学们接连几个九十度鞠躬。
同学们起哄地笑着。训导主任陪着大家笑了一阵,后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纳闷地转过身去,看见了黑板上的漫画和对联。原来如此,他气得手指直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两个调皮的男生用墨水把自己上唇人中处涂黑了一团,其他男生便传染似的模仿开了。
一名同学小声用日语说了声再见:“沙哟娜拉! ”旁座听见也照学了一声,于是又像传染似的传开了,最后变成了全班同学有节奏的声音:“沙、哟、娜拉! ”“沙、哟、娜拉! ”
训导主任气得直瞪眼睛,咬牙切齿一跺脚:“你们等着瞧! ”他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开怀的笑声、震耳的掌声,跺脚声、口哨声响成了一片。
下午放学前,柳梅来到学校操场,在旁边一处石凳上坐下了。手捧着一本教科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老是浮现刚才课堂上热闹的一幕。想不到自己也会那么冲动,一下就接对出下联并把它写到了黑板上。大概是课前她读到的一份报纸起的作用。报纸上说日本在东三省扶持一些亲日派建立了满洲国,无数的老百姓流离失所,而后那些可恨的亲日派竟然还谄媚阿谀,说中国只有加入大东亚共荣圈才是惟一的出路。看完后她气得真想破口大骂,所以那一挥而就的下联也是她对那些卖国行为的不齿和愤恨。然而事后想起来她又有些害怕了。幸好那训导主任没有看到是自己写的。若是他看到是自己写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说不定会像前不久开除那个参加学潮的学生领袖那样开除她。以后千万不要再出头露面了。她告诫自己。
忽然她听到一声招呼。是高志翔找她来了。他兴奋地表扬她:“柳梅同学,你干得真好! 那个叫人恶心的假洋鬼子就是应该好好地教训! ”她怔了一下,示意他在旁边坐下,不安地问:“怎么,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
高志翔点点头道:“当然啦。而且那幅漫画和对联已被学生会特刊转载,一下就传遍了校园内外呢。”
柳梅惊讶不已:“真的啊?!”“当然是真的。”柳梅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说实在的,我现在真还有点儿后怕呢! ”
高志翔问:“后怕什么? ”
柳梅道:“当时校方就派人来班上查问,扬言要开除几个。吓得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幸好大家都众口一词说不知道。校方总不能把上百号人都开除吧? 只好不了了之。
若是有谁举报一下,我就完了。”
高志翔说:“这种事谁要是敢举报,谁就是青年的败类,民族的败类,必定会被谴责的唾沫所淹没。”
柳梅道:“话是这么说。可谁举报还会公开呢? 该谁倒霉还不是谁倒霉。所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别出那个风头了,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高志翔接上道:“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不是? 龙柳梅同学,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日本鬼子的目标不仅仅是东三省,他们对整个神州大地都虎视眈眈,妄图一口吞掉。民族存亡的危机已经严峻地摆在了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面前。我们不闻不问不关心,当个书呆子,能行吗? ”
“可是……”柳梅望望高志翔,又望望远处,凝神思考起来。高志翔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刊递给柳梅:“我给你推荐几本书刊,都是当代进步青年的必读书。希望你抓紧时间认真读一遍,好不好? ”柳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几本资料,将它们塞进了书包。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里,正在读报的骆教授唤住了她:“阿梅,你来看看这个征联启事,挺有意思的。”柳梅接过骆教授手上的一份报纸,看到了那则征联启事,小声吟道:“红藕生红莲.藕红导演红莲寺。”
骆教授解释说:“藕红是剧作家兼导演翁偶虹的笔名,他是我的中学同学,前几天还说要请我去看他新为戏校编排的京剧《火烧红莲寺》呢。”
柳梅琢磨了一下,说:“这联是出得挺巧的,藕红倒过来就成了红藕,红莲又把红莲寺联在一块了。”
“是啊,这上联还真不好对,我想了一整天也没有想出个眉目来。你们年轻人脑子转得快,看能不能对出来。”
很晚了,柳梅的卧室还亮着灯。她一口气读完了高志翔给的儿本书刊,其中一本是油印的《共产党宣言》。看到精彩段落,她情不自禁地击节赞叹;看到民族苦难的描述,她叉忍不住流泪叹气。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幕中的团团树影、点点星光,思绪变得格外凝重。忽然觉得对阿山阿海多了一分理解。而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 二)
龙山海等被关进一间临时牢房,几天也无人理睬,看守一问三不知,送点饭菜进来分量太少,几个人围着饭盆,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就精打光。
狗仔将饭盆抢过去,将尚剩有一点饭菜的盆子递给坐在墙根凝思的龙山海:“龙政委,这是你的。”看见大家饥饿的样子,龙山海压住自己的食欲,不愿接受。众人都劝他:“龙政委,你多少吃一点吧。昨天你也没吃什么。”龙山海又感动又难受:“唉,真对不起大家,是我连累了你们。”王木匠道:“龙政委莫说么事连累。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
狗仔:“就是嘛! 说我们是什么对联党,简直就是阎王爷贴告示——打鬼话。明明我连一句对联都凑不全的。完全就是打击报复! ”
龙山海安慰大家,也自我安慰:“大家莫悲观。相信组织上一定会把问题弄清楚的。”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穷打鼓。怎么把人一关就不管不问了呢? 就是提审也好哇,总得给人说话解释一下的机会吧! 头想痛了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支队接到交通员送来的紧急情报,说敌人开始大规模搜山。上级通知立即向深山转移,彭东山吩咐通讯员简单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出发。一大队长请示对那几个对联党怎么处理,彭东山把手一挥道:“毙掉算了,带着也是累赘。”
厉冰急忙拦阻:“不行! 不能随便枪毙人。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以后审查发现搞错了呢? ”
彭东山瞥了她一眼:“不可能搞错的。”
厉冰固执己见:“怎么不可能呢? 自古到今,哪个朝代都有冤案。而且,连审都没审就要……”
彭东山沉下脸说:“你! 你思想上的弯子就是转不过来! 难道中央的决定错了吗? 你比中央还高明吗? ”
厉冰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想,白狗子很早就悬赏要龙山海的人头,我们现在把他们杀了,敌人不是求之不得吗? ”
彭东山知道厉冰的个性,只好让步:“算了算了,暂时就不毙吧,把他们一块带走。不过,万一他们跟敌人里应外合怎么办? ”
厉冰也让了一步:“那就把他们的手捆上,嘴巴塞上,总可以了吧? ”
彭东山对一大队长命令道:“照厉队长说的做。抓紧行动! ”
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天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山谷的泥泞小路上,一队人马一个接一个艰难行进。最难的是走在后面的几个待处理的反党分子,他们被反绑着手,走姿别扭,跌跌撞撞,摔倒了爬都难爬起来。天黑路滑,渐渐地他们同前面队伍的间距越拉越大了。尽管受到非人的待遇,可他们都没想过逃跑。落在最后的龙山海更是越走越艰难,发炎的伤口一阵一阵就像刀割针锥。每走一步都要咬紧牙关,付出巨大的努力。忽然他一脚没踩实,滑倒在地,滚了几滚,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走在前边不远的小队长乐传停下步子,侧耳听听,问前边的伍大毛:“喂,好像有什么声响。足不是后面的龙政委摔跤了? ’,伍大毛不以为然地说:“什么龙政委,早就撤了,是反党分子。”乐传走了几步又停下了,犹豫地说:“他伤还没好,等下能不能追上来呀? ”
伍大毛扯扯乐传肩上的枪管:“走吧走吧,这年头谁管得了谁呀。追不上来就拉倒,死了也不是咱们的事。快走。”
龙山海硬撑着站起,顽强地向前走了几步,但由于双臂被限制,起不了平衡作用,加上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又摔倒了。他拼尽气力挣扎着翻过身体,让透气顺畅些。嘴巴里的布团塞得太满,外面还用布条勒住了,呼吸都难,更喊叫不出。好像额头已被石块割破了,一股液体顺着脑门流下。他睁大眼睛望着锅底般的天空,黑糊糊的树,雨水打在脸颊上、眼睛里,世间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心中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