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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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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真是个共产党员那倒幸福了!可惜我还够不上它!”
道静的声音虽然很低,然而一字一句却异常铿锵有力。
“你还狡辩什么!抓了你来是有证据的。你不但是个共产党,而且还做过许多重要工作。说!”那个家伙又拍了一下桌子,好像替他酒色过度的虚弱的仪容来壮威。
“我已经说过了。”道静又侧过了头,望着灰色的映着她自己影子的墙壁,“我总想参加共产党,可惜——我还没有能够参加!”
桌子连连的震响起来了。那个问案的家伙气得抓住头发跳了起来:“好狡猾的东西!还没有见过你这样顽恶狡猾的女人!不说,不说实话要枪毙!你知道吗?”
“知道。我早准备好了。”道静的声音更低了。她突然感觉到异常的疲乏。
“啊!啊!……”那个瘪嘴瘦家伙刚刚又要说什么,同样的一个西服瘦子从旁边的门里走了进来。他走到道静面前挥着手臂晃了两晃,好像见面礼似的。然后,眯着一只眼睛冷笑道:“林小姐,还认得鄙人吗?”
“啊,毒蛇!”道静惊悸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疲乏感突然完全消失了。她的心因为愤怒、因为憎恶、因为怕受侮辱的恐惧而激烈地狂跳起来。浑身忍不住一阵颤抖。
“想不到吧?我们又见面了!”胡梦安和道静面对面地站着,狼样闪着白光的眼睛紧盯着她,似笑不笑地露着雪白的牙齿。白兰地或其它什么上等好酒的气味浓浓地冲向了道静的鼻孔。“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你这个小小的共产分子,今天怎么样?今天,该在我们的三民主义面前低头了吧?”
“滚开!”道静猛地把那个骷髅样的酒鬼推了一下子,急急地喊了一声,“浑身的血腥气!滚开!”
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瘦子又连声地击起了桌子。桌上的茶杯哗啦啦地翻到了地上。胡梦安当着卫兵、当着他市党部的同事面前,没好意思像猴子样的蹿跳起来,他反而挺着胸膛,直着颈脖,静静地看了道静几秒钟,然后连声狞笑道:“林道静小姐,我说,你、你到底有几个脑袋几条命呀?
共产党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这样赤胆忠心死不悔悟!我救你,总好心想救你——你要放明白,第二次落到我手里,要是……”他从牙齿缝里一字一板地说,“要是再不—悔—过—自—新,再不—从—实—坦白,那么,你可不要后悔,你们的马克思在天之灵也不能救你的!”
桌子后面的瘦子乘机接着来帮腔:“你的全部材料,你在定县以及其他地方的一切行为,我们全清楚得很。快说出你的组织关系,只要你说出一个同党,我们可以立刻释放你。”
道静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定县?他们知道了定县?……”她突然被激怒了,猛地,一个嘴巴狠狠地打到站在身旁的胡梦安的瘦脸上。她怒喊道:“你们枪毙我吧!”
啪,啪,啪,一个嘴巴,两个嘴巴,一连几个嘴巴也重重地打到道静苍白的脸颊上。胡梦安摸着被打的面颊,暴跳如雷地大喊道:“好呵,你好大的胆子呵!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你们常说的话。现在先奉还你几个嘴巴。把她带下去!”他那凶恶的目光转向了门口的卫兵,同时把手一挥,“刑——重重的!”
“是不是做梦呢?……”一间阴森森的大屋子里,地下、墙上全摆列着各式各样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东西——刑具。几个穿黑衣服的彪形大汉凶恶地盯着她,好像怕这个犯人逃遁似的。道静被卫兵推搡着,来到这间屋子里。她站在地上,觉得浑身疲乏,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可是她又茫然地想起来了:深夜,这已经是沉沉的深夜了,多少妈妈正在抱着自己的孩子熟睡;多少年轻的爱人正在缠绵地喁喁私语;可是她呢?……她的朋友晓燕此刻能否熟睡?卢嘉川、江华、许宁、罗大方、徐辉、许满屯,还有坚强的“姑母”……这些光辉的革命同志,他们都在哪里?还有她那些可爱的学生们,他们谁也不知道她已经来到这个可怕的地狱……
她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不声也不响。
彪形大汉们以为她胆怯了,一边大声地响动着什么刑具,一边得意地吹起风来:“什么英雄好汉也架不住一顿杠子两壶辣椒水!”
“这还是轻的呢——要是通红的烙铁一上来,吱吱的红肉冒白油,生猪肉也烧熟了,别说人……”
“我说呢,要是识好歹的,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就趁早回头,少吃苦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闭着眼睛,道静依然站在地上,不声不响地好像睡着了。
她能够说什么呢?她咬着嘴唇,只剩下一个意念:“挺住,咬牙挺住!共产党员都是这样的!”
“好哇,跑到这儿装洋蒜来啦!”刽子手等急了,恼怒了,动手了……
就这么着:她挺着,挺着,挺着。杠子,一壶、两壶的辣椒水……她的嘴唇都咬得出血了,昏过去又醒过来了,但她仍然不声不响。最后一条红红的火箸真的向她的大腿吱的一下烫来时,她才大叫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色破晓了,阴森森的昏暗的刑房里,从高高的窗隙透进了淡淡的青色的微光。两个肥胖的行刑的刽子手用手巾频频擦着汗水,同时望望躺在地上浑身凝结着紫血、面色死白不省人事的林道静。一个家伙先长吁了一口气:“这小娘们倒真行!我真纳闷:怎么中国的男男女女只要一沾上共产党的边,就都好像吃了他妈的迷魂药——为他们的共产主义就连命都不要啦?说实在的,还有什么比命值钱的呀?”
另一个大声打着喷嚏,他用正在揩拭着流在板凳上的鲜血的手,突然向自己的脖子上一砍,粗暴地大声说:“没别的法子,只有照着蒋委员长说的主意办——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杀!杀!杀!斩草除根,杀绝这些赤色的杂种!”
说到“蒋委员长”,他跳起来立了一个正。顺便把大皮靴向道静的身上用力一踢,突然爆发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第二部第十八章完)

第19章

三天以后。
道静从严重的创伤中苏醒过来了。她微微睁开眼睛呻吟一下,脑子里朦胧地、混沌地浮现出各种梦幻似的景象。
“我还活着吗?……”她这样想了一下,就又昏迷过去了。
当她真的清醒过来时,努力思考一下、观察一下,她才明白她是被捕了、受刑了,这是在监狱的一间囚房里。
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轻轻地飘到她耳边:“醒过来啦?真叫人急坏啦。”
道静向送过声音的那面侧过头去,在黯黑的发着霉臭的囚房里,就着铁窗外透过来的薄暗的微光,她看见她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苍白而消瘦的女人。
道静拚着肺腑里的力气,微弱地说道:“我还活着吗?你是……”
那个女人一见道静能够讲话了,且不答应她,却冲着窗外用力喊道:“来人!来人啊!这屋里受伤的人醒过来啦!”她冲着窗外喊罢了,这才回过头来对道静带着鼓动的热情低声说,“叫他们来给你治疗——我们要争取活下去!”
道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张苍白热情的脸。这时,她才看出,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她的脸色苍白而带光泽,仿佛大理石似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在黯淡的囚房中,宝石似的闪着晶莹的光。
“希腊女神……”一霎间,道静的脑子里竟闪过这个与现实非常不调和的字眼。她衰弱、疼痛得动也不能动,只能勉强对这个同屋难友轻轻说道:“谢谢!不要治啦——反正活不了……”
看守打开门上的铁锁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长头发也像犯人似的狱医。他走近道静身边,脱下她的粘满污血、打得破烂了的衣服。那痛,奇痛呵!一下子使得道静又失掉了知觉。
当她再度醒来时,那同屋的女人躺在她旁边的床上还在热情地注视着她;长头发的狱医拿着一个小药箱也还站在她床前。他看着道静,对那个女人说:“这次也许不至于再昏迷了。放心!她的身体还挺不错……”他回过头又对道静笑了笑,“他们叫我给你治,我就治吧。没有伤到骨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又过了半天,喝了一点稀米汤,道静年轻的生命真的复活了。可是痛,浑身上下全痛得像要粉碎了似的,针刺似的,火烧似的。可是,她不喊叫。她望着她床边的年轻女人,凝视着她美丽的脸庞,忽然好奇地想到:“她是个什么人呢?共产党员吗?”
“好,不要紧啦!多吃点东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年轻女人对她轻轻笑道,“等你的精神好点的时候,告诉我你被捕的经过,告诉我外面的情况。多么闷人啊,在这里知道的事情真太少啦。不行,不行,我的要求还太早。过两天吧,过两天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屋里另外还有一个也受了刑伤的女学生,这个女人就对她们两个絮絮地说着。她似乎有病,躺在冰硬的木板床上,动也不能动,但她却用眼睛和嘴巴不停地照顾着道静和那个小女学生。囚室外的小走廊里,时常可以听到她低微的喊声:“看守,来呀!她们要喝水!”
“来呀!看守!看守!”
“看守,”她对走进来的女看守说,“你们该给这位受重刑的弄点东西吃。”看见端进来的是一块发黑的窝头、一碗漂着几片黄菜叶的臭菜汤,她皱着眉说,“这怎么能吃呢,你想法弄点好些的——我们以后不会忘记你的!”
那位瘦瘦的女看守说来也奇怪,她似乎很听这位女人的话,她支使她,她差不多都能瞒过其他警卫和看守照着去办。
小女学生,约莫有十五六岁,细长脸,长得机灵而清秀。
她受刑不太重,还能勉强下地走几步。但是她被恐怖吓住了,一句话不说,成天躺在木板床上哭。夜间,道静听见她在睡梦里惊悸地喊道:“妈妈!妈妈!我怕,怕呀!……”
在黑沉沉像坠到无底洞里的深夜里,她悲伤地哭着。这个女孩子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
这时候,那个女人还没有睡觉,她伸出手拉住女孩子的手,在黑夜中轻声说道:“疼吗?……不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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