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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搬出了舅舅家,没有搬离石滩镇。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有理由留下。
租房的章嫂是寡妇,无儿无女,也要面子,寡妇门前是非多,住进我这个“破鞋儿”,定时安静不了。可是,我给钱,而她,要生存。
租房的钱,是丽珠悄悄拿出来的,瞒着她的娘家和婆家。我接过来时很干脆,没有推辞,我正需要,我为什么要假装,我不是穷了,是空了,我的行李包里只有几件旧陋的衣服,我没地方住的话,会流浪死在路上。是的,我也要生存。
丽珠不常来看我的,顾及她的娘家和婆家。她心里是想来的,我相信,因为她是朋友。
章嫂子是个利落的主儿,对于我这样待产的人来说,很需要,当然,我的头期租款,付得也不少。
我知道,那个“日子”快来了。
月月复月月,我的嘴巴子笑拉成缝。
证候来时,证候来时。
我的孩儿……
这天好,早晨起来开窗,蓝色天幕干净而明晃,多手多脚的云朵儿全被躁脾气的风儿给赶跑了,去去去,上树林子或湖湾子里躺着去,别在美丽的太阳面前打杂儿事。藏了一冬的鸟儿,这段日子,陆续展喉高调而出,似要召唤的世间都认可它的存在。后面房根儿处正挨近一条小河,长窄婉媚,本是被雪和冰冻住了那份风情的,这个月里,它一天比一天游走得欢,它的汩汩流淌似演奏一首歌,希冀生命的歌。让人想象,它底下裹着的小虫儿小蝌蚪一定也琢磨着哪日要出来活动活动了,哦,它们在水下望上看,瞧,窗边有位姑娘,斜躺靠枕,那肚皮儿里也裹着同它们一样的吧,东鼓一下,西动一记,游戏得可自在了。
我把这最后一段记在我的笔记本上。
又把去年六月和傲然,修缘,谨合拍的照片,贴在最后的封页里面。
我的心底也似房外的小河一般,蜿蜒温柔。
我不再怪谁,怨谁,想谁,算计谁。
我也不把责任推卸给天,给地,给国家,给时代。
真的,相遇是一半的缘分,相离是一半的必然。
人生是无解的,传奇是多样的,结局是自释的。
不要去别处找了,故事的头绕在自己的拇指上,故事的尾绕在自己的小指上。
从头至尾,只是一巴掌大小的情感。
伤自尊了吧,人类自以为是的悲欢喜怒,只是在这方寸之间。
比起日落,山移,水流,树发,花开,人渺小很多很多。
我默默扬起我的嘴角,一手阖本子,一手抚腹。
章家嫂子在门外喊,“云容,有人找!”
我慢慢抬头。那人不请自入了。
背着光,高大的影,是男儿,是我认识的。
那几人中,“他”,是哪一个……
廿二 旧月亮
凌云躺坐的沙发旁,印花布灯罩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咝咝”声。又有小蛾虫着了道,在灯罩面上映出那自残自伤的影像。一秒瞬间,“喳”的一声,那虫儿的半幅翅膀烧焦了,凭它自己是逃不出这重魔障的。凌云拿眼儿去撩与她对坐的齐修缘,后者的目光也似被虫儿的命运引住,那眼睛斜眯着,三分黑,七分青白,嘴角向上扬过一寸的角度,有笑非笑,鼻头一动,便洒开讽讽的味道。他幸灾乐祸的对象,也许并不仅指灯光下的可怜小生命,还有很多。
凌云决定救它。
她把手伸到灯罩下,手背朝上,当成过渡的滑梯,指儿捏住那垂死挣扎的虫子小脚,轻轻一扯,帮它俯卧在自己手背上。然后那手背慢慢儿慢慢儿倾斜,让无力自救的小东西滑了出来。它飘飘掉落的时候,她又手快地翻过来,成了掌朝上,正巧承住虫儿柔软的身子。这样无助的小东西,喘息在她的掌中央,像刚出生的婴孩。看这烂烂懒懒的一只,突然想到书中女孩,那个叫云容的女孩,她的小孩,最终的归宿。
对面这男人看到她一系列的动作,找到她的眼神细细来琢磨,他许是精明地已看穿她的内心。他眼睛撑开了一些,青白和黑亮的比例却没有倒过来,依旧你强我弱。嘴角上扬得更厉害,鼻头也是耸动,一忽儿,就觉来他面上的森然之气。
唿,她心底惶息,心儿猛烈跳动。
她两手轻轻对握,将那掌里的虫子,交给另一掌。然后,这一手掩到沙发背后,觉摸到一条缝隙,掌儿一开一放,让半伤的虫儿逃了出去。
她又来看齐修缘的眼睛——他的笑,愈加厉害。
从眼角处起来的浅褶子,哩哩罗罗,对她蔓延开一张“网”。
她成了网中央的小动物,谁能拉她一把呢。
她把胸前的本子阖着,还给他。
他甚至带着鼓励的语气,“好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结局呢。”
他笑,“你打算怎么办。”
她怏怏盯着他,“只能听你讲呗。”
他很“老实”,“从我手里揉捏出来的结局,你会信吗?”
她半闭眼,叹口气,“我还有选择吗?”
他大笑了,大掌过来要揉她的头发。
她偏头躲开了,只觉在他的手下,会无比恶心。
他悠悠纷纷地道来,语序有些凌乱,特意昭示给她似的。
“我找到云容的时候,已是来年三月。天候娉婷,春风十里,飞花弄晚,残阳笼晴。进了石滩镇,一切陌生。先联系得贾丽珠,这个名字是谨给我的。我指名问她要柳云容,她上下打量我,再打量我,当时那姑娘那表情,忒得有趣。她不了解我和云容的“渊源”,怎么也想不明白竟是我“这个男人”找来了,那么,另一个呢,她以为是云容心头切挂的“那个”,并没有来。她狐疑了,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我。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是来对那个孩子负责的。她叹息了,心软了。女人,只能被这丛意味的话语打动。于是,她领我走街串巷,僻塞的村落,幽怨的风景,这是个离人也不会去思念它方寸的地方。她把我带到一座矮小平屋前,门槛上蹲坐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正低头忙活捡菜。贾丽珠喊了一声:章嫂子。那中年妇人抬头便笑:王家媳妇啊,找云容啊。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颤,再也禁不住激动了,拔腿儿要往门里冲。那强壮的大婶一把将我扯住: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我语无伦次了,只会喘息:孩子……我的……听了我的话,那婶子简直高兴极了:哦,哦,你终于来了,云容,有人找!我低头猛扎子冲进去,到了内室,看到窗边榻上,蕴在柔柔光影里,那个最美丽的身体。我反而,定住了,静下来,耳边似传来水流潺潺,呼啦弄桨的声音,往外面看去,青绿风景,悠然游风,渔家之畅,农户之乐。好奇怪啊,从这个静巧的窗户里看出去,这镇上的一切又变得那么引人入胜。是因着她吗,眼前的她,空气里充斥着她的味道。她看到我,比我镇静理智。她放下一个本子样的东西,一手抚腹,一手垂榻,没有招呼我,只轻轻一声:修缘,是你啊。我有再多的责骂再多的愤恨,在这轻巧声里,什么都消掉了。是的,我爱她的野心,我爱她跟我一样的气质和心性。可是,这是唯一的理由吗,那个暖风窗口,我似乎听到内心唱着别样的调子,有更真切的情绪隐藏在里面。我要面子,不愿对她承认罢了。唉,就是那句最重要的话,到最后也一直没有当面对她说出口。我和她说了一个小时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题目,大家都有意在回避一些东西。突然,她脸色难堪起来,一手抠胸,一手摁肚,直喊疼。我慌了,闻声进来的那大婶和大媳妇却有丝笑,对着大汗淋漓的我说:早了些呢,不过没关系,你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我呆呆蠢相地咂摸在这丛意思里,好久没有回神。那婶子动作很利落,指挥我拉她家的板车,把云容运到村口,才喊得到拖拉机去医院。两个女人看似心心定定的,我恨不得揍过去。怎么可能镇静,一分一秒都耽搁不了。是不是每个男人,碰到这种氛围里,都会这么狼狈而愚蠢,唉。那一刻,不,整整一个黄昏里,对我来说,犹如末日。把云容弄上拖拉机,我陪坐在旁边,紧握她的手,帮她擦汗,对她说话,逗她放松,尽管我自己也喉头打颤,可当时只想着减轻她的痛楚。那两个陪同的女人,前面的拖拉机司机直朝我笑,是善意的。可那会子,我哪顾得了他们。一直到云容进了手术房,我也像个没头的苍蝇,在病房口乱转,片刻坐不下来。她进去很久了吧,一时,三时,还是一世。别急,齐修缘,我对自己说,不是听说过有女人生小孩要一天一夜的吗,云容行的,她那么强悍而自私,她处处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她才舍不得出事呢,别急,别急……丫头,你听过医院的医生最残忍的说法方式吗?我,听过。二十年前,那天,手术房门口。医生撤开口罩,额上汗渍晶晶,一边拨着血手套,一边不经心地问:谁是家属?我愣愣过去,每走一步都觉得有一寸血液冻结,我没有说话,只机械地拿手自指。医生撩我一眼,说道:孩子出来了,大人不行了,要看的话尽快。哇!我后头两个女人哭开了。臭娘们,我狠狠瞪她们一眼。哭什么,云容不会死!她不会死!我一人鼓足勇气进了手术房,那台子上,躺着一个盖了白巾的“东西”, 巾子下摆染满了血,触目惊心。她,已经成了这样一个“东西”了!静息息,没有任何生命的动作。她旁边,摆着那个孩子。恶魔!他一定是恶魔!是他杀了自己母亲的!我从上面对她看去,她似艰难地转过头,努力朝我,那眼里模糊,我知道她看不见我的影像。我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我,要,替,你,报,复!”她眉毛一动,嘴巴也一动,就是说不出什么。她一定牵紧那条生命线,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对我说什么,“求求你不要”?“我爱傲然”?“不要对傲然不利”?“他是孩子的爸爸”?“照顾,孩子”?是这些吗?她最终功亏一篑